宋辞穿过一片盛开的槐花林,看见尽头有一条澄澈见底的小溪。
小溪旁立着一棵极其粗壮的槐树,枝叶都垂到地上,随着微风摇摆。
他忽而感觉口渴,走到溪边蹲身,掬一把清澈的溪水,大口喝完之后,用衣袖擦去下巴的水珠,想坐下来休息片刻,一阵幽香悠悠传来。
他转头看去,就见那棵槐树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个红衣女子,婀娜多姿的背影隐在槐树叶下,一动不动。
宋辞忙站起来,对那女子喊道,“姑娘,你可知这是何处?”
“公子,还是速速离去吧。”那女子低柔的声音响起,让宋辞莫名觉得耳熟。
他上前一步,“离去是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从哪离开。”
一睁眼,就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天亮之后,离开乐俞。”女子道。
“那不行,我还没问出妖门所在之地,怎能这样离去?”宋辞摇头,“我不走。”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呼啸而起,掀起的风沙劈头盖脸的扑来,宋辞举袖作挡。
风沙之中,天空卷起层层乌云,瞬间将天色压暗,周遭原本正茂盛的槐树也在顷刻间化作枯树,澄澈的小溪变得浑浊浓稠,清朗的美景在刹那间就变成荒地。
宋辞想到自己方才喝了溪水,胃里翻江倒海,连呸了几声,比吃了苍蝇都恶心。
红衣女子猛地转身,白皙的脖子往上,竟是一张没皮的血脸,嵌着空洞的眼睛,大张着尖利的牙齿,发出刺耳尖利的嚎叫,狰狞至极,朝着他快速飘来。
宋辞被吓得没忍住就叫了一声,挥袖道,“走开走开!别靠近我!”
“你不惜命,我便成全你!”女子嘶哑的声音突然拔尖,嘴巴张得极大,扯裂了嘴角,将满口的尖牙全数露出。
宋辞反手抠了一把泥土,使劲甩进女子的血盆大口中,趁机转身逃跑。
同时在心中感叹,女人的脸果然是说变就变!
红衣女子追得极紧,那张大嘴像铁打似的,一张一合间发出响亮的声音,宋辞一听这声音,疯一样的迈动两条腿,心道自己这细皮嫩肉的,落她嘴里,恐怕是连骨头都咬得稀碎了。
以往尽听旁人说女人都是牙尖嘴利的,他还一直不能理解,如今却是深有体会了。
眼看着那张怪脸越来越近,宋辞恐惧大盛,一声叫喊没忍住脱口而出。
所有意识瞬息抽回现实,宋辞猛地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的喘息着,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个噩梦。
他自床上坐起,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心说这个女妖怪是有点厉害,竟然还跑到他梦境里去吓唬他。
阳光高照,透过窗子洒进来,多少让宋辞心安一些,他呼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就见外面的日头正是强烈,偶尔传来鸟叫,与夜晚时的寂静天差地别。
他忽而想起昨夜自己是被大胡子拍晕的,又忙出门寻人,然而奇怪的是,这座客栈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前前后后都转了一遍,就连昨日收他银钱的三个伙计也不见踪影。
说好的包一日三餐呢?!
宋辞气得想掀桌,自己身上就那么点银钱,竟然还被骗了个精光。
且那大胡子还说今夜会告诉他妖门的事,结果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人,不知是不是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离开了。
财人两空的宋辞掬了一把辛酸泪,打算套上自己的道袍,重操旧业。
一提及自己的道袍,他才想起昨夜救下的胡二姑娘还在外面躺着,于是又忙出门,见昨夜放下胡姑娘的地方仅剩下一件衣袍。
他换下身上的红袍,掸去灰尘束起长发,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往乐俞城去。
胡二姑娘一早回到安全归来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乐俞小城,众人纷纷道,看来昨日那个道士不是空有一副绣花皮囊的。
是以宋辞刚踏进城中,就受到了众人的热烈欢迎,人群将他围在其中,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一张嘴全是夸赞之词。
宋辞倒是头一回受到这种待遇,尽管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端足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心里还是偷偷乐。
只听众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那客栈里是什么妖怪,他双眉微皱,沉声问,“你们可有人认识孙云娘?”
提及了孙云娘这个名字,周围的百姓忽然不约而同的止住了声音,脸色都变得复杂。
“道长说的可是我乐俞城中的孙三姑娘?”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人问道。
宋辞约莫着应该是她,于是点头,“就是她。”
“作孽哟,当年孙云娘说会回来,没曾想竟然真的回来了……”老人不住的摇头叹息。
“都是胡家人做的恶,竟连累了我们一城的人!”旁有人怒道。
周遭人开始小声的议论,纷杂的声音交错,宋辞也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再说什么,不过倒是清楚一点。
他们都知道孙云娘。
宋辞拉住那年迈的老人,“跟贫道细说一下这孙云娘到底是何人物。”
“道长随我来吧,这事需得慢慢说。”老人说道。
宋辞还当真跟着老人回家了,并且正巧碰上老人家开饭,他颇是不好意思的接下一大碗面条,一边吃一边听老人慢慢道来。
乐俞城一直是个小城,坐落在偏远的地带,少有外人来此。
于是一点小事,就能很快的传遍全城。
那天孙家生了个第三个女儿,一出生,半张脸就像被洒了墨一样,丑的吓人,不出半日,全城都知道孙三姑娘是个丑八怪。
往后十多年,孙三姑娘越长越大,塌鼻子小眼睛,再加上一块大胎记,街坊邻居都暗地里叫她丑丫头,同龄的人都不肯同她玩耍,说怕她脸上的胎记会传染。
就连孙家的大姑娘二姑娘,也不喜欢这个丑陋的妹妹,平日里没少苛待。
她就是孙云娘。
孙云娘自知自己相貌下等,极少主动与人来往,路上看见人也是能避则避,渐渐长成大姑娘之后,她已经不会再因为旁人的一句丑丫头而伤心的躲起来哭,说起话来总是温声细语,从不同人起冲突。
但是寻常女孩的胭脂玉钗,她是万万不敢肖想的,哪怕只在大街上多看了一眼,都会被议论得极难听。
孙云娘走在外面都是脚步匆匆,只有别人在叫她的时候,她才会停下,温柔的回应。
后来别人都说,孙家三姑娘,虽然长得丑,但心肠却是好的,也有好心的人为孙云娘说了几门亲,但对方一见她的模样,立马就回绝了。
孙云娘十九岁时,大姐二姐都有了孩子,她却还没定亲。
自知嫁不出去,孙云娘便谢绝了旁人的好意,打定主意要伺候爹娘一辈子,不再谈婚论嫁。
然而命运远不如她想得那样平顺,孙云娘在稻谷路旁救下了翻车后的胡老夫人,为了报恩,胡老夫人命儿子上门提亲。
胡家独子胡棋读书十载中了个秀才,后来考举失败,便跟随胡老夫人行商,也是乐俞城里有名的公子哥。
胡棋虽然通房不少,但却并未娶妻,听闻母亲让他娶那丑女孙云娘,当即在府里大闹一番,胡老夫人以死相逼,悬梁绝食,几乎丧命才换来了胡棋的妥协。
城中却没人看好这门亲事,就连以往说孙云娘好的人,也换了嘴脸,言她心机颇深,麻雀想飞枝头。
成亲当日,孙云娘站在没有新郎官的空堂上,让众人看够了笑话,更有甚者,说她门槛攀得太高,落不得好下场。
往后的日子也算平静,众人都瞪着眼伸着脖子想看胡家出热闹事,但孙云娘本人性子温和,对胡棋一众通房的欺负再三忍让,而胡棋也极少归家。
胡家大门一关,那些小打小闹的事就传不出,表面上看起来便是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