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2 / 2)

浑小子 三碗过岗 2832 字 2023-05-14

“这专业是这学校今年新开的,”陈林虎平静道,“我报这个录取的概率比较高。我爸想让我考的学校跟专业我上不了。”

顿了顿,陈林虎扯起嘴角:“再窜个十几分也上不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不垫底,也达不到陈兴业对他的要求。

陈兴业给他定的那条水平线他撵了十八年,水平线渐渐变成了上吊绳,经常在他学到深夜的时候勒得他喘不过气儿。

逐渐发现自己的平庸后,对自己“我还不够努力”的想法就占据了大脑,就算是上吊绳他都想努力伸长脖子把脑袋搁在上面,通宵达旦的高三结束,陈林虎反应过来时已经逃也似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城市。

他坐着火车飞速逃离自己的失望和羞耻。

火车把他载向充满迷雾的未来。

张训被他拉扯嘴角的这个笑噎了一下,他“哦”了一声,没再言语,拿着水笔在自己写着稿子思路的纸上划了几道。

装聋作哑,粉饰太平。

陈林虎觉得张训拿出对丁宇乐那套在对付他。

这感觉并不怎么好。陈林虎其实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他就是在空调屋里很放松,在台灯的暖光下很放松,在张训不着调的态度下很放松。

一放松就没管住嘴,违反了他的做人准则。

陈林虎抿住嘴唇,继续看手上那本《小王子》,和那个蟒蛇吞下大象的插图。

“你们学校有两个校区,各有一老一新两个图书馆,”张训忽然开口,“以前我混进去过,老图书馆里有好几个版本的《小王子》,你要喜欢,可以借了看看。”

陈林虎愣了愣,侧头看向张训。

“新图书馆我就去过几回,”张训一手撑着脸,也看着陈林虎,语调缓慢道,“冬天下雪的时候去过,门口大理石地板,下雪下雨之后跟溜冰也差不了多少,一下午能撂倒百来号人。我估计你去的是新校区,挺好的,你也得溜四年冰了。”

“……”陈林虎都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幸灾乐祸,“你还蹲门口数过人数啊?”

张训:“摔得我差点断气儿那回我趴着数的。”

想象一下大雪天的大理石地板上,人群饺子下锅一样噗通,张训这个黑心馅儿的竟然躺在锅底数人头。

陈林虎真心实意道:“你要数出声,可能就挨打了。”

“我这不是提前跟你提一嘴嘛,”张训说,“以后你得在这地方摔四年跤呢。”

这说的实在不像人话,陈林虎愈发搞不懂张训什么意思。

好像他用了十八年就是为了跑图书馆门口摔跤似的。

陈林虎模糊的未来里忽然有一项清晰起来,微不足道,但有点儿好笑。

“你老跑我们学校干什么?”陈林虎问。

“什么‘你们’学校,你还没去报道呢,”张训靠在椅背上,夹着烟的手在空中轻轻划了一下,“老牌学校了,老校区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还有个人工湖,我本来想去看风景,没想到全是小情侣。自从发现下雨天都他们在雨里黏糊,而我得跟草丛里的蛤(框框)蟆搏斗后,我就不去了。”

陈林虎好奇:“你跟蛤(框框)蟆谁赢了?”

“你见过蛤(框框)蟆吗,这么大个儿的,”张训比了个夸张的大小,斜了一眼陈林虎,“你搏斗你也得不着好。”

“别,”陈林虎挑眉,“我不干跟蛤(框框)蟆斗这种事儿。”

张训拍桌:“这是我发动的战争吗?它先动的手!”

打火机被他拍得跳了跳,连带着刚挤进卧室的肥猫都跟着抖抖耳朵。

张训平时说话都慢腾腾的,配上他那张眯眼带笑的斯文相,处处都透着游刃有余,拍桌都像是在拍醒木,陈林虎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没收下去,却看到张训错开了眼,夹在手里的烟又叼在了嘴上。

“我跟你说这些干嘛,睡你的吧,”张训看着电脑屏幕,轻笑了一声,“反正你都是要亲眼见的,四年呢,你能逮多少只蛤(框框)蟆啊。”

四年呢,你要在这儿逮蛤(框框)蟆,看书,摔跤。

陈林虎的思绪被张训的扯淡带出去八丈远,他脑海里勾勒出倒映着老建筑的人工湖,和下雨天沙包大的蛤(框框)蟆。

屋里没了说话声,张训敲起了键盘,咔哒哒的动静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雨,砸在小情侣脑袋上的冰雹,和跟□□搏斗时乱蹦的脚步。

绘本里的大象和蛇逐渐模糊,陈林虎索性躺倒在枕头上,用绘本遮住了脸。

他难得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略感紧张,别人紧张新的环境,他紧张大冬天在图书馆门口摔跤,下雨天跟蛤(框框)蟆搏斗,还要提防某些不安好心的人看热闹。

陈林虎在浑浑噩噩中感到脸上的书被轻轻挪开,他从眼缝里看到张训不甚清晰的轮廓,估计是怕他被灯光照醒,书一挪开,张训的手就虚虚地拢在他眼前,另一只手去调低台灯的亮度。

盖着他眼睛的手很有分寸,没有接触到陈林虎的皮肤,但他还是嗅到了一点儿香烟味。

这气味陌生又温热,陈林虎下意识想错开脸,以免碰到自己眉梢的疤,但那味道仿佛成了半睡半醒的梦里的粘合剂,把他和蛤(框框)蟆、图书馆、小王子都黏到了一起。

灯光弱了,手也挪开,陈林虎却听到了自己含糊的声音:“……张训,烟味儿我不烦。”

想抽就抽,忍得跟个王八蛋似的,叼着烟屁解馋当他眼瞎啊。

他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让开靠外侧的床,方便张训忙完休息。

隔了半晌,陈林虎听到张训叹了口气。

“哎,”张训说,“真当我是好玩意儿啊?”

陈林虎的意识断片儿在张训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嘟囔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对方的尾音带着一个上扬的调,像在笑,更像自嘲。

这一觉陈林虎睡得又沉又放松,再睁眼时已经天色大亮。

屋里只有他一人,双人床被陈林虎独占,张训的被子和枕头都没了踪影。

陈林虎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掀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身上的空调被走出卧室,在沙发上找着了自己家的租客。

沙发装不下陈林虎,自然也装不了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张训。

张训把枕头垫在后背做了个坡度,仰躺着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小腿悬在沙发扶手外,钢蛋一样的橘猫动作娴熟地团成球,压在张训的胸口。

陈林虎没想明白张训为什么放着床不睡来窝沙发,看他别扭的姿势又有点儿良心不安,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把屋主给挤兑到这地方来过夜。

临睡前张训捂他眼的记忆不知怎么窜了出来,陈林虎难得放轻了手脚,想把人喊醒去床上睡,走过去拍拍张训,低声道:“哎,怎么睡这儿了?”

张训睡着的脸没有表情,可能是被猫压得直做梦,眉头微微皱起,陈林虎的手刚一碰到他胳膊,张训就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猛地弹起。

只听“嘣”的一声响。

陈林虎第一次知道人跟人的脑袋撞一起,竟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