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1 / 2)

不周山 事后一支烟 1961 字 2023-05-14

周善才抢救了一夜才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迷迷糊糊间,周岢听到声响,立刻起身便要迎上去。也许是坐久了的缘故,他脚步踉跄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医生虚虚地扶了他一把,他连声跟人道谢。

医生大概也没想到一直守在外面的是一个满脸疲态的年轻小伙,询问了几句后才将具体情况告知。

由于车祸发生时的剧烈撞击,周善才头部受到了严重挫伤,出现了脑出血。尽管已经进行了手术挽回了一条命,但仍处于昏迷之中。什么时候能醒来,医生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

“患者背部和手臂上有几处骨折状况,需要等到完全清醒再做后续治疗。”

“醒来的几率有多大?”

“不好说,这种情况一般会有两个危险期,一个是三天,一个是十到十四天。如果患者在两周之内仍然醒不过来,后续会不容乐观...”

周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周善才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插着管子,平静地躺在床上。周岢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玻璃,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床位。

床铺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医疗器械,管子和管子交错着,不知名的仪器上有数字在不停地闪烁着、跳跃着。每一个床位都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像是一排排未落土的冠冢。这里哪有什么生气呢?有的是荒草般的命数,多的是奄奄一息。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知道自己不该将最坏的打算放在眼前。可他就是怎么也不能接受,那个两三天前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家的人,那个打电话说会尽快回来,还会给他带卤鸡的人,怎么现在就那么苍白地躺在那里。

抹了一把脸,他转过了身。

走廊不大不小的窗户透过几处光亮,遥远的地方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已经一夜了啊。

天亮了。

周善学把周老太太送回家后,便连夜开车赶了过来。看着重症病房里一动不动的哥哥,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谁又能想到呢,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是该怪司机的粗心,还是怪这天气太无情?似乎一切说起来,都那么令人不平,可又那么无可奈何。

八点多的时候,警察那边消息来了,事故责任认定由大巴车所属客运公司承担主要责任并进行损害赔偿,大巴车那边走了保险。算下来能赔几十万,可对于重症室里躺着的周善才而言,这几十万能用到什么时候,周岢自己也不清楚。

没有吃饭,周岢便开着周善学的车往家里赶。

他要去找到周岺。

四月的天依旧带着凉意,风并不柔和,打在车窗上呼呼作响。

即使是这样,周岢仍然将窗子打开了。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

村子里的人或多或少听说了些周善才的事情,见到周岢开着车回来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怜悯和同情。当然更多的只是冷眼瞧着,似乎想看看周岢会怎么做,能做到哪一步。

他将这些眼神都收入眼底,却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放在心里了。

如果是小时候,他也许会一一回瞪回去,甚至会忍不住想要去理论一番。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周家的孩子。

但是一个孩子的反击又能对抗住什么呢?

周岢将车子停在了自家老房子门口,熄了火拔了钥匙打开门下车。

这条巷子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住满了人,现如今只零零散散剩下几户人家。

村口蹲在自家门前吃饭的老头老太太们看到这样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将车停在此处,走下了车,不禁也放下了碗筷往那边张望。

周岢在门口站了会。

围墙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盖,因为久未修葺,砖瓦已经变得松散而斑驳。

从前对于他而言高得难以触及的墙头和门框,如今似乎变得触手可及。而那棵承载了他许多回忆的大树也已经变得愈加粗壮。

在这里,时间似乎被冻结了,只有荒芜的生命在恣意生长。

门锁着。

他轻轻用手扣了扣门锁,没有人应。

“小树!”

他低声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却始终无人应答。

鲜绿的藤条在此时是如此碍眼,他后退了两步在角落找到了两块砖头一并放到了面前的矮墙处。他的双脚踩了上去,两手撑住最上头的墙面。

兴许是杂草的缘故,兴许是散落的石子和碎屑,让他觉得自己的手又硌又滑。

然而他还是死死地扣住了,双手用力地撑起,右腿跨了上去。

落地。

没有太多停留,他便直接走向了那间屋子。

这间屋子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若说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那扇褪色得愈发严重的木门,和门边上空荡荡的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的满是灰尘的花盆。

就连那扇门前用烟盒卷起串成的门帘都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怎么费力,他就推开了门。

没有开灯,浓重的霉味长驱直入冲进了他的脑仁。

“小树?”

他叫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声息。

循着记忆零落的痕迹,他摸黑找到了拉绳,轻轻一拽,灯便亮了。

应当是周善学给交的电费。

床上有一床被子,凌乱地团在一起,枕头旁边有周岺的外套。

人却不在。

能去哪里呢?

她又能去哪里?

周岢在床边站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周岺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他目光闪烁,思考了很久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大概是凭借着那些日积月累相处而生出的本能,大概是灵光一现,大概是别的什么。

也许他斟酌着不肯说出口的,是早已随着时间一起渗入骨血的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