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听龙哥继续说着，我脑子里却尽是戒断第一天晚上，烟双手被我用布带绑在隔层栏杆上的样子。接着龙哥的嘴巴发出的声音便和周围人来人往的吵闹声融为一体了，仿佛只是在机械地一张一闭，在所有声音之外，隐约能听到几声叫喊和哭泣。

下午除了继续做年中评审的准备工作，项目组开始沟通上半年的个人绩效。通常流程是这样的：项目内各个小组的负责人评定好组内成员的绩效，比如我是设计，我的绩效就由设计组的负责人李修云来评。评完了统一发给项目领导也就是老胡，由他最后裁定然后分别找每个人一对一沟通结果，或者说通知结果。

虽然这种事情从没有任何提前的风声，我也很少在后面知道别人的绩效情况，不过根据我几年的观察，此前设计组内一般的潜规则是：给谁分配了什么大概需要加加班的重要任务，而完成情况又没有出什么差错，一般绩效便会给A或者S，其他人一般便是B。比如，龙哥在前年拿过一次S，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则只在第三、第五和第六年拿过3次A，S从来没有拿过。

叫到我后，在走去小会议室的路上，我便开始隐约有些期待。无论按惯例还是按我这段时间的工作量工作成绩来看，这次很可能会给我一个S，也算为我后面正式升职做一些铺垫。这段时间里，名不副实的问题让我已经吃了好几次亏了。

一进门，老胡就微笑着让我坐。

“延言这段时间挺努力的吧。”

我心里一喜，点头说：“项目忙嘛，应该的。”

“项目最近确实挺忙的，我们也在沟通看怎么样能够减轻大家的压力。偶尔冲一冲是可以的，但是一直这样加班大家肯定也受不了，干得不开心也会影响工作效率。”

我想起我之前提过的一些意见，但不知该说什么，就没搭话，短暂沉默了一会后，老胡继续说道：

“嗯……那先说你上半年的绩效情况吧，这次是B。

当然B不是说你哪里做得不好，只是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公司的绩效制度每个等级的人数比例是固定的。

这段时间大家加班都很努力，如果说名额不限制的话，肯定会有更多人应该要拿到A甚至更高，但是没办法……所以我这次跟所有人做绩效沟通的时候都是在说，B不是说一种否定，B是表示基本的认可。像是项目奖金什么的还是正常发，你也知道的。

你看这个结果你有什么疑问没有？”

他这一问，倒让我的脸涨红得更厉害了，心里又羞又愤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想知道……这次哪些人是A以上呢？”

老胡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但还是平静地开口说：“你们组的话，李修云和龙哥这回是S跟A。”

“你看我自己也是B嘛。”

我心里想着龙哥做事往往高调，若是帮别人分担了什么，他总有办法让半个组的人都知道他做了事。最近忙起来，他也被分配给了几个重要的事情，从我这里看来，完成效率虽说一般，但的确没出任何差错。所以给龙哥评A倒是大概在我心里预期之中。可李修云给到S就让我有些不平了……别人可能不知道，可我工位坐在他旁边，是最知道他平时如何上班的。

这段时间他照旧总是晚到不说，如果前天集体加班晚了，他往往第二天上午群里说个什么理由，像是老婆孩子生病、家里装修之类的便半天不来了。至于加班的时候，我们这些实际做事的人忙得焦头烂额，李修云除非出了事情会站过去动动嘴外，基本不是在阳台抽烟就是趴在桌上，有人路过便说表演头痛，让人觉得他好像在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白天上班虽然收敛些，也最多也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干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如果排除掉借着测试软件功能的名头看搞笑视频就更少了。

可李修云毕竟是我的直接上级，公司、项目组本着只要把事情完成好，在工作时间做什么并没有严格限制的宽松氛围，我也不可能对李修云的情况说什么，毕竟他其实没有多少自己的事情，便只好闭口不言。

见我不说话，老胡继续解释说：

“给你B，我觉得主要也是考虑到上半年你还是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够好的。像是最近，和其他组的小伙伴沟通的时候就起过几次小矛盾。有时候不能为了求快，就忽略工作流程和细节，给别人造成麻烦就不好了。

我想呢，最近给你的任务比较重，让你负责这个项目的核心创意的落地，这个确实对于你来说，可能还是困难了一点，看得出来你很想把事情做好，也很努力，这个我包括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问题也有，后面需要多多注意……”

后面老胡又说了些鼓励我的话，我也只好假装自己受到了鼓励，表示后面会继续加油改进前面的不足，争取之后做得更好。

从办公室走出来后，我踱步回到工位上，感觉年初刚开始加班时那股子冲劲突然一下子泄得差不多了。看着电脑上一条条未读消息，事情找上门又不能不管，只能推着自己继续。只是大概从那一刻起，一件件事情完成后，已然不再有什么充实感，只剩下麻木和疲惫，仿佛年初上面一纸任命状带来的所有变化突然间烟消云散。

我认为自己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的。

后来我自己曾暗想，老胡固然因为几次和他意见不合，大概对我有些偏见，可这应该也不是我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主要原因。

工作上，项目组每个人其实是在共同完成一件事情的不同部分，不同于做销售员，每个人的成果业绩一目了然，事实上大家谁做得多谁做得好，老胡他也并不清楚。

所以项目组好比是一个古时候的农村家族，父亲是个卧病在床的，大儿子每天犁地浇水喂牲口干得最多，小儿子每天只随便做做。可如果父亲想吃鱼了，小儿子便立刻去河里捞，家里房子漏水了，小儿子立刻找东西填补……于是父亲便觉得小儿子勤快懂事喜欢小儿子，父亲也是做过农活的并非不知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只是喜好或者评价这样的事情太主观，因为印象这东西向来是理性不了的。龙哥和李修云便是那聪明的小儿子，只不过两人位置不同，故而方式方法不同罢了。

这件事后，工作上我虽再没过去那么主动，可事情却也没因此减少。项目运行了半年，大家早已习惯遇到哪些事情应该去找哪些人处理了。要我突然站出来说，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不是我应该承担的事，即使是我下月就辞职，也是拉不下脸这样做的。

我说心里没一点不平衡肯定是假的。只是对我来说，我觉得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我自讨苦吃，我自己的确做不到如龙哥那样巧妙，倒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很高的自我道德约束，而是在内心里，我担心别人会像我看龙哥那样看我。

所谓名在利前，我这是求仁得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