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白日烟火 翌年秋树 3406 字 2023-05-14

对赵小姐说话那些话后只过了一周多的时间,事情就有了新的变化。

其间大概十天的日子里,我多次想过找妹妹谈谈,用我一贯的“讲道理”的方式解决已经发生的这场误会。但我最终还是一拖再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装作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切照常。

尽管,在照常的背后,两人存在的小房间内总也存在着一股相当诡异的氛围,我相信妹妹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我们都没有站出来点破,双方便都装作毫不在意。

就在我觉得,这种状态会随着日子一天天流过慢慢趋于缓解,最终依靠“不作为”的方式达到我那时理性想要达到的目的时,妹妹逃走了。

那天是在公司午休的时候,我收到了她发来消息:

“哥,我买了下午的火车票。”

“非常感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后会有期。”

我从折叠床上坐了起来,赶紧发消息问怎么回事,突然要走。看到“对方已经删除了你的好友”,我感到大事不妙。

我重新发送了申请,没有回应,而我又并没有妹妹其他的联系方式,便直接离开了公司往租住地跑。

跑过大十字路口的两道斑马线时,我想起和烟跑过这里的情景。为何之后我会松开手?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又或者,可能是某种潜意识影响下的反应。

为了锻炼身体我时常会逼迫自己下班跑步回家,但只有那天中午是一口气跑完了全程的。

打开门培根如平常一样堵在门口,只是这次,它没有看到是我便转身走开,而是跟在我旁边,冲我叫唤个不停。

我一眼看到了客厅的茶几上,用一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鹅卵石压着一封对折了两道的青色信纸。

“哥哥,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离开的理由,请原谅我。

也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正如你能接受我突然出现在你的门口一样。

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你不问理由便接纳了我。

这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几年最美好的时光。

这不是某种客套话而是我真实的想法,我的感受。

谢谢你。

那晚的事你不要自责,是我去吻了你。

我并不后悔和你做,将来也不会后悔。

因为对于我来说,在那时那刻,亲吻你然后你结合,是唯一必须要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我希望你也能这样想。

希望你也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当作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美好回忆,这就足够了。

因为我对于你而言,只可能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我站在那里,反复把信读了四五遍,又翻过来试图寻找关于烟的任何蛛丝马迹。

未果,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像是失去一切直感后胸口中了一枪,那颗子弹无声地穿过了我,留下一个空洞,慢慢变大。

阳光穿过窗帘打在我的手臂上,我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夜晚,许多个思绪纷乱的,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夜晚。

我的视线在桌上的信纸和墙角的折叠床之间来回打转,似乎在勾勒着心中空洞的大小。

我逼迫自己停下来,在屋子里唯一窄窄的走道上来回走走。

浴室的洗手台上,客厅的柜子周围,衣柜的格子里,还有阳台的晾衣架上——妹妹的东西已经全都清空了。给人一种一切被突然重置的错觉。

我恍然想起昨天放在门口的那个巨大的快递包裹,里面是行李箱吧,说明妹妹已经早几天就想好了。

手机收到了龙哥的消息,他问我去哪了领导有事找我,我回消息说我在外面有点事,马上回来。

七年里,我从未在下午两点左右站在大十字路口等红灯。

当绿色小人信号提醒我该迈步向前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没法抬起腿。

从对面走来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感到尴尬,继而不自觉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我突然意识到还有机会。

妹妹没有很多钱,肯定和来时一样,会选择坐火车。

广州有四座火车站,不幸的是它们之间的距离相去甚远。

我于是先打车去了最近的南站。

我不知道烟所要去的城市,进去后便只能查当天的时刻表,然后按照先后顺序一个个候车区找。

下午三点多我就找完了南站所有的候车区,并没有看到烟。我便立刻又打车去了第二近的东站和广州站。

因为我在车上就查好了候车区的信息——当然这只包括出发时间在四点到七点之间的。这次我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跑完了两个站。

在广州站的一个候车区的空座位边,我看见一个崭新的淡粉色行李箱,大小和我想象中,那个快递包裹里的东西差不多。于是我在里面兜兜转转一圈后又返回过去。

它的主人真是一个和烟差不多年龄的女生,而旁边的老夫妇大概就是他的父母。

再次等车的时候,我盯着车站楼顶上的大钟,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可笑,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如此的荒诞无意义……

但我还是坐上了那辆去北站的车。

在最后一个候车区前,我看着一对搂在一起的年轻情侣发愣,他们正冲着手机上大概是什么搞笑电影笑个不停,直到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我,我才赶忙转身离开。

离开火车站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

我在便利店买了一罐冰啤酒,只喝到一半车就来了,只能把剩下的倒进花坛后扔掉。

坐在网约车昏暗的后座上,我感觉自己累坏了,只想洗个澡在床上躺下。

可一想到自己住了七年的屋子,我马上就要回到的那间屋子,心里就愈发觉得难过。

想到打开门时,漆黑的地面,漆黑的茶几,漆黑的浴室,当然还有漆黑的猫,冲我叫个不停。

我该告诉它什么?

我该怎样做到若无其事般地开灯洗澡睡觉,醒来后迎接新的一天呢?

这种想法让我更加心烦意乱,我盯着手机上的行程图,最后赌气似的跟司机说我要改去南火车站。司机竟突然问我这么晚突然去火车站干什么。我不想撒谎,于是便没办法回答他,只能让一路的空气凝固在尴尬的沉默中。

下车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

白炽灯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将古典的大理石花坛和地砖涂抹得如同老旧黑白电影一样惨淡。行色匆忙的人们三三两两,穿梭在黑白之间,他们仿佛都知道自己将要去哪。

我感觉自己喉咙里有块石头咯着生疼,鼻子也开始吃痛一般酸得厉害,可我还是咬住牙,努力让自己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孤魂野鬼。

在广场附近,正对着街道的一尊高耸的现代雕塑下,我远远望见一个女孩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我猜自己能注意到她的原因是:她与我一样,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远远观察着她,浅蓝色牛仔裤,淡黄体恤外面套着拉开拉链的运动外套,显得有些中性。

我向那个方向迈步走去。眼睛盯着女孩上扬的半边脸庞,我不可能那么远的距离看清她的面容,可记忆却告诉我,那时在似乎是眼眶的位置,一瞬似乎闪过了微弱的星光。

也许是担心女孩抬起头是另一副模样,也许是害怕女孩突然起身跑开,消失在夜幕中,我越走越慢,时间都仿佛变慢了一样。

毫无预兆,烟突然抬起了头。

她瞪大了眼睛,惊恐似地望着我,我也这样望着她。

随着我走近,情绪在她的脸上开始克制不住地翻涌,可身体却几乎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我上前双手握住了妹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突然挣开站起了身,撞在我胸口抱住了我,我随即也轻轻抱住了她。

“你怎么才来啊。”

“火车走了吗?”我轻声问。

“早走了……你不会是下了班才来找我吧,我在这六个多小时了。”

“怎么也不联系我也不回去?”我又问。

“笨啊你!怎么还问这……”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于是吻了她,右手小心地托着脑袋,但还是咬到了她的嘴唇。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将下唇藏了进去:“是我该说才对。”

我抬头看向她身后的雕塑,它的眼睛似乎也正看着我。

“怎么你嘴巴里,味道苦苦的?”

我从走神中被拉回,想了想说:“应该是刚才喝了啤酒的原因。”

于是我们走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一些小蛋糕和熟食。就在火车站的广场边坐着大吃大喝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便问道“你的行李呢?”

“托运到成都去啦。”她嚼着食物轻描淡写道:“没办法我跑下车后来不及了。”

“只能等明天给那边打电话,再不行就只能找我那边的朋友帮我跑一趟呗。”

“为啥是成都啊?”

“有朋友在那边吧……也不是,其实去哪都无所谓。当时觉得,只要离开了这里,只要不是回武汉,去哪都行。”

我点点头,不再继续问什么。

“我们回家吧。”

“嗯!”

将所有垃圾放进袋子扔进垃圾桶后,我正准备叫车,妹妹突然从后面拍我说:

“嘿,我们走路回去吧。”

“走回去?“我疑惑道:”这可得走三四个小时啊。”

“那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没事,我可是找了你已经跑了半天了。”

“但你刚才也坐了好久了……走吧!我们走路回去!”

我们便在城市的夜光下开始向回走。

起初我还是习惯似的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催我走快些,后来便和我并排着走。

虽然在这座城市工作了七年多,我从未踏足脚下的这些街道。

我们在商圈的高楼下走过,穿过老城区的万家灯火,走进没有路灯的宅巷,穿过它,又在江边来回窜寻着,终于找到上桥的通道。

走到大桥的中段,我说走不动了,便走到桥上供人观景的突出部,靠在栏杆上休息。

望向对岸,都市闪耀着的五彩霓虹与江面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着,仿佛我所置身于的整个星空和大地都成了它们的画布。

烟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背,我便和她换了位置,又拉开卫衣外套的拉链让她藏进去。

初冬夜晚的江风吹拂着我和她的脸庞,而从胸口传来的,是她瘦小的身体散发出的能量。

她慢慢转过身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哥。”

“嗯?”

她停顿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