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禧扶着温昭明的手说:“方才霍时行传信来,今天晚上便能带着宋先生抵京了。殿下想怎么安排,也送去平湖馆么?”
想到平湖馆里住着的那几个美貌郎君,宋也川大概是不喜欢和他们为伍的。温昭明想了想说:“我暂时没心情见他,把西溪馆扫出来,等他到了让他先住在那。”
霍时行指着眼前的院落:“喏,你往后就住在这。”
这是一间独立的院子,正房坐南向北,面阔三间。看得出有几年不曾住人了,青石砖的地面上,茸茸地长出了许多嫩绿色的小草,很多石砖有些碎裂,也没有刻意修补。院子侧面是两丛翠竹,院子当中种了两颗绿萼梅,早春时节里恰好盛放,清冷的院落里恰好因这两树的花朵,显得不那么冷清。
宋也川轻声:“多谢。”
霍时行拧着眉打了个哈欠:“和你们读书人说话真累,这一路上,不是道歉就是道谢的,没必要。我本就是公主府的侍卫,霍逐风是我师傅,有事你吩咐就行。我困了,我要去睡会儿。”
说罢,绕过月洞门便走远了。西溪馆中只剩下了宋也川一个人。
这一个月星夜兼程,宋也川从一开始的茫然,此刻已经逐渐明白过来,霍时行是宜阳公主留在浔州暗地里保护自己的人,把自己偷偷带回京,自然也是宜阳公主的意思。
京城啊,闭着眼都能闻出那股只属于京畿的气味。
是干燥的、冷冽的,是肃杀与充满寒意的。
离开这里时,还是黄花满地的秋天。此刻,已经是万物萌发,莺飞草长的春天了。从云彩裂隙里散落下来的阳光,金灿灿的,把屋顶和房檐都照得闪闪发亮。公主府比不得皇城之中的煊赫与辉煌,没有太多宏阔的建筑,倒是别有一番雅致玲珑。
宋也川走进西溪馆中,房间是已经刻意打扫过的。一进门是紫檀雕螭龙牙雕屏风,明间的楠木嵌螺钿条桌上放着珐琅彩瓷烛台,睃猊兽香炉中燃着浅淡的青桂香。
青桂香宋也川已经很多年没有燃过了,这是昔年在常州时,他母亲偏爱的香料。后来入京之后,大臣们身上的香气不宜过重,他平日里也不喜欢熏香,所以此刻闻到熟悉的味道,只觉得恍然如隔世。
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桌椅板凳擦拭一新。宋也川走到窗边,在这里依然能够听到树上的鸟鸣声。温昭明应该还没有回府,整座公主府安静得有些冷清。
很难用确切的词句形容此刻的心情。
宋也川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推动着,被迫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成为温昭明的棋子。
她想如何利用他?
宋也川觉得自己会生气,但是除了惊讶之外,他并没有太多不满的情绪。
甚至,一想到他即将又能见到温昭明,一丝酸甜的滋味便蔓延在他的唇齿之间。
余下的时间,宋也川便静静地坐在窗边。夕阳一点一点从天边落下,把半边天空染成瑰丽的橙黄,他知道公主回府了,因为有人声从正门处响起,隔着墙院也能感受到燃起的煌煌灯火。他凝神去听,温昭明的声音并不清晰。
夜色一点点降落下来,暮色四合。喧闹声逐渐远了,似乎是一群人簇拥着温昭明向后院走去。宜阳公主府又重新归于寂静。
今日的晚膳有八个碟,额外加了一份春盘,取咬春的意思。焚羊肉、椒醋鹅、咸豉芥末羊肚盘、绿豆棋子面(注)……温昭明略动了几筷便停了,冬禧和秋绥奉上香茶供她漱口。
“后日是六殿下的百日宴,殿下可要赴宴么?”温昭明把自己的手泡在铜盆之中,殷红的花瓣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隔着盆中的清水,甚至可以看见她手上青色的血管。
“每年三月殿下都不参加饮宴,要不这回也找由头推了吧。
想到何昭仪徐徐飘来的挑衅的目光,温昭明接过了秋绥递来的毛巾:“自然是要去的。”
她如今的荣宠都仰赖着明帝对她的眷顾,明帝身边的乱进谗言的人不少,她只有多在明帝面前应卯,才能让明帝想起她的那几分好。若是她一意孤行,只怕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被明帝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尚早,温昭明站起身来,淡淡说:“我去走走,不用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