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吴尉放下酒杯，有点不放心，“江柠，这天气不好，要不你跟我一块先回去吧？”

江柠摇摇头，“不了，我们公司的人都在，我走了，有点说不过去，再说……”

江柠看看不远处，正在跟客户聊天的周景平，说道:“再说，周总还没走，万一下雨了，连把伞都没有，我是他的助理，不能不管。”

吴尉一听，心里想着这周景平脾气臭死了，还天天拉个脸，江柠对他还挺忠心的，“你啊，是让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算啦，你在这吧，我先走了，回头咱们再联系。”

江柠点点头，“嗯，你们路上小心点。”

吴尉和他家的司机离开了，江柠又单独坐了一会。

十点以后，可能天气不太好，大部分客户已经陆陆续续地准备离开了。江柠担心下雨，跟随着人流出去看看，这时，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看来雨势很急。

他跑到酒店大堂，问前台的工作人员借伞，但被告知都已经被其他客人借完了。眼见他正在愁闷，工作人员给他指了指酒店不远处，还有24小时营业的商店，那里兴许有伞。

江柠一喜，连忙不顾大雨，跑出酒店，寻找那间还在营业的商店。

酒店里，酒会上的人也基本走完了，刘潇提前向酒店借了十几把伞，分给没有借到伞的客户，自己又剩下两把，以备不时之需。

“周总，外面已经下起来了，咱们也走吧。”刘潇送走了其他客人，返回酒店大堂，见周景平还在跟红星的秦董聊着业务上的事。

“哦，也好。”周景平虽然嘴上答应着，但眼睛还在往酒店里面看，好像在等什么人。“对了，刘潇，秦董的司机刚才赶过来的时候，被堵到半路了，一会先坐咱们车走，送他回酒店。”

“好的，周总。”刘潇看看周景平，见他仍坐在沙发上不动，心里想着他估计是在等江柠。

果然，周景平问他了，“江柠呢，一晚上都没见。”

刘潇想了想，回道:“我也没怎么见他，可能已经先跟其他同事走了吧。”

周景平看外面的雨越来越急，也不敢让秦董陪着他久等，只好先走了。“走吧，先给秦董送到酒店。”

“好的，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说话间，几个人都站起身来，纷纷往门口走去。

司机打开了车门，刘潇看着周景平和秦董坐进去之后，也和司机一道上了车。

车子启动，在酒店门前的小广场上饶了半圈，就准备上了主干道，离开这里。

周景平看着车窗外面的大雨，因为心里惦记着江柠，不免多看了几眼。就在车子刚驶出酒店的时候，坐在车里的周景平猛然看到对面的马路中间，江柠已经被大雨淋的全身湿透，正在往路这边赶，看样子好像是急着回酒店这里。

周景平顿时着急了起来，车里还坐着客户和刘潇，车外是心心念念的人，他眼下真是万分纠结。

终于，十几秒后，周景平叫停了车，“停车，快停车。”

刘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让司机停下车，“周总，您是怎么啦？”

周景平撒了一个谎，“秦董，不好意思啊，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点私事没办，现在必须要下车，待会刘潇会送你回酒店。”

“没事，没事。周总既然有急事，那就去办吧。”秦董笑笑，表示理解。

刘潇还不解，周景平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撇下客户，自己单独离开。

“刘潇，把你手里的伞给我。你们等会先把秦董送回酒店，然后直接回家吧，不用管我。”

刘潇把伞递给他，“好的，周总。有事你给我联系。”

“走吧，我知道。”

周景平打开车门下车，撑起了伞，往江柠那边走去。

刘潇降下车窗，透过雨幕看到，周景平撑着伞，往酒店方向去了，而酒店门口，江柠正在那里跟酒店的管理人员在说些什么。

就这一瞬间，刘潇什么都明白了，周景平哪里是有事啊，他惦记的是那个人而已。

“师傅，开车。”刘潇心凉了，语气也冷冷的。

车子重新启动，一两分钟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雨雾中。

江柠浑身被淋透了，打着哆嗦，跟酒店的管理人员解释了半天，说自己是榕山的员工，刚才榕山还在酒店里举办酒会。

那名工作人员也解释道:“江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榕山的人在半个小时前，已经都离开了。”

“什么？都走了？我怎么不知道，没人通知我啊……”江柠得到这个消息后，目瞪口呆。

工作人员很抱歉的说道:“那就不好意思了，或许您可以跟同事联系一下，看看……”

“江柠。”周景平撑着伞赶过来，叫了他的名字。

江柠转过身，看到周景平撑着伞，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周总？……”江柠愣住了

周景平走近他，伸出手，示意他扶着自己的手走下阶梯。“过来，小心石阶。”

江柠的心暖了，不再寒冷不已，伸出手握着周景平的手，慢慢走下石阶。“周总，你们不是走了吗？”

周景平握着他的手，那么冰那么凉，赶紧脱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他的肩上。“穿上，暖暖。”

江柠笑笑，拉紧外套，躲在他的雨伞下，跟着他往前走。

周景平想了想，问他:“其他人都走了，你怎么被淋雨了，还回这里来了？”

“哦，我先前看下雨了，就去街对面的商店买伞，谁知道跑了两个商店，都卖完了，只能淋着雨回来了，可酒店的人说你们都走了……”

周景平心疼的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无奈地笑道:“你啊，只要跟着我，难道还用愁没伞用吗？下着这么大的雨，自己还傻乎乎地跑去买伞。”

他的一番话，说的江柠心里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还想到今晚来了那么多人，又走了那么多人，却只有周景平一人担心他，为了他冒雨赶回来。

周景平叫了一个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司机便开车往他的公寓赶去。

江柠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周总，我……我还是回自己家吧。”

周景平皱皱眉，说道:“就你这样子，如果回去倒头就睡，明天肯定要感冒。去我家吧，那里什么都有，你今晚好好泡泡热水澡，对身体好。再说雨这么大，路况不好，万一堵半道儿了怎么办。”

江柠无法拒绝，只能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出租车在周景平的公寓门前停下，周景平付了钱，领着江柠上了楼。

因为是雨天，周景平着急着回去，根本没发现刘潇开了车，就停在不远处。当他俩从出租车里下来，又匆忙赶往公寓的时候，刘潇坐在车里看的清清楚楚。

刘潇抽出一枝烟，他手抖着，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才把烟点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因为几年没抽过烟了，还差点被呛到。

他把烟拿在手里，好好的看了一会儿，酸涩地笑笑:“周景平，这烟还是为你戒的……今日，也为你重新点燃。”

刘潇抬头望望，周景平家里的灯亮了，他不会在意江柠在周景平家里住一晚，还是住两晚，这都没什么区别。他在乎的是，周景平已经不知不觉的爱上了江柠。

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刘潇降下车窗，把烟头扔了，开车离开了。

酒会结束了，从后面一个星期里的签约成果来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公司上下，很是高兴了一把。

而周景平呢，终于想好了，要在下班以后，单独约刘潇出去，还特意选了一家他最喜爱的日料店。

路上，周景平难得的开了一回车，“刘潇，我们好久没有出去吃过饭了吧？”

刘潇假装笑笑，“嗯，可不是嘛。”

“时间过的真的快呀，转眼，咱俩都已经认识十一年了。”周景平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停在日料店的门前。

刘潇没急着下车，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是啊，我们认识了十一年八个月零十三天。”

周景平拔钥匙的手僵住了，随后尴尬一笑:“呵呵，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刘潇不语，跟着他下车了。两个人一块来到店里，在服务员的带领下，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景平还是很绅士，把菜单交给刘潇，让他点菜。

刘潇点了几样，都是两个人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又说因为要开车，就不点酒了。

周景平同意，反正他也不打算喝酒。

服务员走了，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是心冷意疏，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另一个是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周景平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刘潇，其实我今天……”

“咦，我们点的菜来了。”刘潇假装没听到他的话，笑着打断他。

其实，他心里清楚今天的约，不是什么你侬我侬。明白今天的饭，实际上是一顿散伙饭。可他太爱周景平了，爱到自以为凭着十几年的情分，可以换来周景平的醒悟和怜惜。爱到想尽一切办法，能多留他一秒是一秒。

他有时就自嘲，瞧瞧，多卑微的爱啊，多下贱的情啊，可这两者合起来，不就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嘛。

周景平的话被打断，一时语噎。

刘潇提起筷子，夹了一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景平哥，赶紧吃菜，一会儿凉了。”

“哦，好……好，你也吃。”

周景平心里想着，眼下这种情形，怕是不便多说什么，再等等吧，等吃完了饭再说。

刘潇知道他不可能有心思吃饭，那心里定是万般纠结，可他才不管呢，这些都让周景平自己受着吧。

“景平哥，你还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吗？”刘潇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景平皱皱眉，似乎想起来了一点，“好像是因为你们宿舍的人想找你麻烦……”

刘潇点点头，“对啊。那年是高二上半学期，我在学校很孤僻，没什么朋友，你……你见宿舍里的人欺负我，不让我回去睡觉，当时就特别见义勇为的帮我出头……”

周景平全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是因为这件事，才跟刘潇认识的。“哦，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一脚踢开了门，把那个带头的学生揍了一顿。”

刘潇接道:“对对，你揍了那个同学一顿，往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周景平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刘潇当时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些事刘潇从来没跟他讲过。

刘潇继续说道:“我啊，当时就在想，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或者弟弟就好了。”

周景平听罢，心里十分酸涩，暗暗地想着，刘潇啊，对不起，如果我们不做恋人了，以后我可以做你的好大哥。

可惜，他心里还十分清楚，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个人又一边吃东西，一边聊着一些旧事。大多时候，都是刘潇在讲，周景平侧着头耐心地听着。

最后，当墙上的钟表走到九点的时候，一顿饭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吃了一两个小时。

“好了，饭也吃完了，我们走吧。”刘潇先站起身来，穿上外套。

周景平也跟着起身，拿起外套，和刘潇一块出去了。

两个人来到停车场，周景平让刘潇坐副驾，还是他来开，刘潇同意了。

周景平坐上车，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点了一根烟，若有所思地吸着。

刘潇明白他的心思，沉默地坐在旁边。

片刻后，周景平摁灭了烟，看了看刘潇，说道:“其实我今天是想……”

“你想跟我说分手，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吧？！”刘潇还是替他说出来了。

周景平心里咯噔一下，无言以对。他没想过瞒着刘潇，但也没想到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良久，周景平说道:“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刘潇冷笑，“是江柠吧……”

周景平沉默，他什么都知道，自己还说什么呢。

接着，刘潇十分笃定的说道:“景平哥，你俩成不了。就你跟江家的关系，还有江世杰坐牢的事……如果江柠知道了，他会怎么样？别说喜欢你了，他甚至会怨你，恨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周景平被点到了痛处，无法反驳，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有多么的困难……可是，我喜欢他，也爱到了骨子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刘潇有些吃惊地看着周景平，他实在没想到，周景平对江柠竟然如此用情之深。

“刘潇，答应我，江世杰的事，无论如何也别告诉江柠，好不好？与其让他恨一个人一辈子，还不如现在这样无知无觉的平安度日。至于我欠下的债，我会傾其所有的对他好，照顾他，保他后半生无忧无虑。”周景平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

刘潇苦笑，他还从未见过周景平这么低三下四过，“景平哥，就算我不说，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周景平叹了叹气，目光出神地看着窗外，“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甘愿承受所有的痛苦。但是，在那天还没到来之前，能让江柠开心一秒是一秒。哪怕我能多守护他一天，就算一天。”

刘潇不可置信地问他，“你难道就这么爱他吗？”

周景平点点头，“如果没有他，我的后半辈子过着，也没多大意义了。”

“那我呢？”刘潇双眼红了，心里十分委屈，“他陪了你不过一年，而我跟了你十年，如果你对他的感情是爱，那对我的感情算什么？”

周景平看了看刘潇，“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跟你说分手，是一件很无情而且残忍的事……”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刘潇打断他的解释。因为，当他们已然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周景平知道刘潇生气了，更不知道如何继续了，“对不起，我想……我们之间，时间太长，长的我以为自己是爱你的，但其实……”

“其实是什么？”刘潇想知道真相

“其实，那只不过是习惯了而已。”周景平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见刘潇脸色不对，又赶忙安慰:“不过，这样对我们都好，既然没有感情，勉强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你这么优秀，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人。”

“习惯而已……习惯而已……”

刘潇被这几个字刺的生疼，周景平往后再说什么，他根本无心再听。习惯而已，多么简单的回答，却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十几年的过往，击的粉碎，不值一文。

“刘潇，你冷静一些……”周景平知道他心里难受。

刘潇推开他，“不用你管……”

接着，刘潇打开车门，一个人下了车，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