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竹林里的叶子被吹得沙沙的响,蝉声隐在深处。
艾松雪在风里仰起头,风将她脸侧的碎发吹至耳后。
“松雪,你听见外婆说的了没?”
外婆以为她在走神,她总是爱走神。
“人这一辈子,只要拥有过热爱,追寻过热爱,不管结果如何,都值了。”
艾松雪将外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垂眸,“听见了的。”
听见是一回事,会不会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外婆觉得她这孙女估计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脑子里过一遍就没了。
外婆摇了摇头,“你啊。”
艾松雪推着外婆继续往前走。
白鹤镇人口并不密集,婆孙两人出门走了半个多小时才遇到三四个人,这种乡镇上的人都很热情,看到人就会寒暄两句。
外婆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艾松雪就安静站在旁边,外婆让她喊人她再喊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些外婆的同乡。
“辛奶奶。”
在拐过一个弯后,前面传来一声少年清润的嗓音。
艾松雪微掀双眼,看向那少年。
白鹤镇的山水似乎很养人,艾松雪发现来这儿之后见过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五官都很端正,眼前这男生如果皮肤没那么黝黑,更会是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那类型。
外婆看见他手里的袋子,问∶“小越你这是又要去捡落地果了啊?”
男生笑着点头,“诶。”
他看笑得大大咧咧,看起来挺外向的,但在对上艾松雪的视线时,目光却立马躲闪起来,像是不敢跟人对视。
“辛奶奶,您……您家里来客人了啊。”跟艾松雪对上一眼,他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这我孙女。”外婆介绍道,“松雪下半年就大二了,应该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她姐姐。”
“姐……”
男生像是有些喊不出口,脸都涨红了,最后只含糊地喊了声,“松雪姐。”
艾松雪没出声,只冲他微点了下头。
“那个,我去捡落地果了,辛奶奶,松……松雪姐拜拜。”
说完,他提着袋子一溜烟跑了。
“这小子,我之前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怕生。”
像是想到什么,外婆转过头来对艾松雪说∶“他叫周越,之后你要是在家里闲着无聊,可以让他带你去林子里玩儿,我这腿脚也就只能跟你在这大马路上转转了。”
艾松雪回头看了一眼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周越,表情若有所思。
“你要是去找他,他肯定很开心。”外婆这时候又说。
艾松雪不明所以,“为什么?”
“这孩子……”
外婆重重叹了口气,“你别看他见着人就笑嘻嘻的,其实他过得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苦。”
外婆讲起他的身世。
“他妈生他难产死了,他爸又在那年出车祸死了,据说赔的钱后来全拿去给他奶奶治病,结果钱花光了,人也没救回来,他爷爷吧,身子骨一直就不大好,前几年还能下地,这几年什么也干不了,家里就靠他捡落地果卖点儿钱,爷孙俩十几年都省吃俭用的,大冬天也没件像样的棉衣,只是这样都够苦了,这村子里的人还因为迷信不待见他,说他是什么煞星,全家都是被他克死的,我听小周说,他老被人欺负,这全镇的小孩儿里只有安风一个人愿意跟他玩儿。”
艾松雪对别人的疾苦并不关心,听外婆讲这些的时候表情始终淡漠,只在听到“安风”二字时微抬了下眼睫。
外婆在前面坐着,看不到她的表情,继续说着∶“所以你要愿意找他玩儿,他肯定特高兴。”
艾松雪没什么找周越的想法,外婆这样说着,她心里想的却是——
他应该认识陈安风。
“他家在前面?”她问。
外婆抬手指向一条小路,“那儿就是他家。”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破旧的瓦房,墙都还是土砖砌的,要不是外婆这一指,艾松雪还以为这房子早就没人住了。
艾松雪摸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从家里走到这儿要半个多小时,虽然这回她是推着外婆,但她平时走路也挺慢的。
“家里有自行车吗?过来要半小时。”
“没自行车,有辆电瓶。”
“我不会骑电瓶车。”
“改天让小周教你。”
“行。”
“再走个几分钟就回去吧,感觉这天等会儿还是要出太阳。”
“嗯。”
下午的确出太阳了。
周越捡完一片林子的落地果出来的时候,夕阳挂满了远处的梧桐。
金色的阳光漫过山林,铺在湖面,熠熠闪烁着,整片湖仿若天空下的一张金箔。
湖边站着一个人,正拿着石子在打水漂。
周越迎着刺眼的余晖望向那个人,眼底溢出笑意,一手拎着一大袋落地果快步走过去,一手放在嘴边作喇叭朝那边喊∶
“安风哥。”
陈安风半侧目往后瞥了眼,接着继续朝湖里扔水漂。
“哥。”
周越走到他旁边,“你要回了不,我跟你一起回。”
陈安风“嗯”了声,把手里最后一刻石子丢出去。
“1234567……”
周越数着打了几漂,但因为石子在湖面漂得太快,他根本数不过来,最后一串嘴瓢的数字变成了一声“卧槽”。
“这得有好几十下吧!”
周越跟在陈安风屁股后面了十来年,但他还是第一次看他打水漂。
“哥,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会打水漂?”
陈安风拍拍手,神情散漫,“你不知道的就多了。”
他把手挂在裤兜边,转身朝回走。
周越跟上,拿肩膀撞了下他,“哥,我跟你说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