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1)

水上陆岸,尚有硝烟的火光,在夤黑的夜色中残余闪烁着。

同一片陆地,同一个夜空,有一方欢声笑语亢奋不已,而另一方却是死一般的压抑。

李弈来得不可谓不快,然而江州城高池深陆关水关地理环境极其优越,城门一闭,在另一边迎谢辞大军进城,迅速将水陆二关全部释交出去,江州已经在谢辞之手了。

甚至李弈不得不迅速退兵五十里,不然钳制了大小险要水门和陆关的的谢辞将会立即反攻包围。

成功夺取的江州的谢辞,将不再局限于水战了。他那悍勇到极致但有部分却死活适应不了泅水和甲板作战的北军雄师,将可以尽数拉到江州来。水陆二战齐头并进。

能远远望见江州陆关和水门火把闪烁的点点光芒,己方的松木火炬也哔哔啵啵在燃烧往下剥落,所有人的心沉甸甸的,尤其南军中军帅旗之下,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风声和李弈粗重的呼吸声。

“岂有此理!!该死的周晋!该死的周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弈表情僵硬,强行压抑回到大营,他暴怒,一脚踹飞了整个帅案,“嘭”一声重重翻了出去,摔在地上,他怒发冲冠厉喝。

后续消息很快传回来了,李弈在江州城也有细作,虽是年中才放进去的不够深入只是些商贾,但江州刺史府动静实在太大了,江州大营有很多本地募兵,很快就打探到大致的详情了。

田间率先接过,一看,脸色登时一变:“怎会如此?”他赶紧快步呈给李弈。

李弈几个大步劈手接过,面色阴沉地仿佛下一瞬就要拧出水来:“令狐珍?陶卓?”

李弈异常的聪敏,令狐珍是不可能有这般高超的身手的,易容,几乎是闪电一般,他就想到顾莞。

切齿恨意,既然令狐珍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陶卓了!

李弈对江州的重视至极,在不惊动的周晋的情况之下,他尽可能地遣出了心腹,都是一流的好手,这陶卓必定是在路上掉包的,他好生厉害,不管里应外合,甚至单独一人,他竟然能同时放倒这么多身手远高于他而处于高度警戒中的高手。

李弈简直惊怒交加,能作为遣往江州协助令狐珍的副手之一,先前陶卓的忠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陶卓很多年前就投于他麾下的了,对方竟能一波一波渡过李弈多年的检视,并且他竟然一直藏拙,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本事?

这很不正常。

是谁,陶卓究竟是谁的人?

肯定不能是谢辞和顾莞的人,不然他们俩早就用了,李弈过了一下陶卓曾经经手的事情,顷刻将谢辞和顾莞排除掉。

冯坤也不对,寿台山和公孙康对不上。

昔年的老皇帝吗?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当年的李弈藏拙,老皇帝要对付他,根本用不上提前这么多年埋棋子。

老皇帝当年对付谢辞都是直接威逼厉压的,更甭提排在后面的他了。

这些都不是,那

究竟是谁?是谁?

短短的几瞬,心念电转,李弈忽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身本事其实不算很大,却曾经惊艳一段时间,手底下奇迹地网络了很多让人惊异不已的能人的人。

犹如黑夜闪电刹那照过大地,一瞬的清晰,雷鸣轰隆炸开而大地无声惨白的森然。

李弈暴怒的神色顷刻变得僵硬,继而变得狰狞了起来。

——顾莞当初的一语双关的猜测,还真的是一点都猜错。李弈异常的敏锐,仅仅拿着一张很简单的行动纸张,他顷刻间就怀疑了虞嫚贞。

李弈阴沉着脸,在原地站了半炷香,他霍地转身,大踏步冲出帐门,翻身上马。

膘健战马感受到迫人的气压,不安地踱步,李弈目光如冰,倏地一扯缰绳,膘马长嘶一声,飚了出去。

江风呼呼带着硝烟和血腥,一行快马带着骇人的气息,往篦县疾速而去。

……

虞嫚贞这次没有去,因为她刚刚安排把女儿L送出去了。

篦县是个小县,没有世族官爵,房子等制都低,这里的屋檐格外低矮些。

今天是阴天,江州消息已经出来了,阴沉沉的灰霾弥漫在昏沉的晨光中,这屋内很昏暗。

不知怎地,虞嫚贞一早醒了,右眼眼睑一直在跳动,她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匆匆披衣,在屋内踱了两圈,喊侍女取冰帕来,捂着右眼站在屋里,又嫌屋里太暗,她吩咐另一个侍女点灯。

正当侍女拿起灯盏边的火折的之际,忽主仆二人同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沓沓沓沓,军靴鼓点般落在石子甬道,转入院门,一刻不停踏上木质庑廊,来人步履又重又急,带着一种骇然

的气势。

这是李弈的脚步声!

二十几个近卫,一抵达湖边小院,迅速分开,一半分两列驻守再院墙之外和大门外,另一半跟着李弈直奔正房。

纷杂脚步声突然刹住,李弈高大戴甲的深黑色身影逆光站在门槛之外,近卫们停在了庑廊和正门之外。

李弈慢慢抬眼,晨光半昏半暗,他笼罩在庑廊下的阴影中,神色有一种冰冷的骇然之色,他面无表情看虞嫚贞。

“出去。”

李弈冷冷道。

侍女赶紧看了虞嫚贞一眼,李弈厉喝:“滚出去!!”

侍女没法留下,连爬带滚跑了出去。

这一刹,虞嫚贞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狂跳浑身血液往头顶冲,当无疑问,她一瞬间就想到了陶卓和江州。

难道事败了?

不可能啊,陶卓肯定不会背叛她的。

那是为什么?

就在一刹,李弈一个箭步上前,他俯身盯着虞嫚贞的眼睛,眼神骇人到了极点:“陶卓你是的人,你让他里应外合,杀了令狐珍,把江州给了谢辞!!”

那把磁性醇厚的优雅男声,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句,这一刻凌厉如一把刀,恨意和杀意有如实质。

虞嫚贞和李弈相比,还是差得远了,李弈只是怀疑,但他先声夺人凌厉气质和笃定的神色口吻,虞嫚贞不可抑制地,瞳仁骤然一缩!

“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虞嫚贞大骇,立即反驳,神色惊惧愤怒交加,她反手推重重一推,蹬蹬蹬连续倒退多步,剧烈喘息着。

但李弈已经看见了。

偌大的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一粗一细两道沉重的呼吸声。

李弈一刹的暴怒,直冲天灵盖,真的是虞嫚贞,真的虞嫚贞!!

“你这个贱婢!!”

李弈这一刻的愤恨,被背刺和痛失江州的巨大愤懑,他真恨不得当场杀了虞嫚贞。

室内,木质地板急促的奔走和沉重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几倒凳翻,碎瓷飞溅一地,几乎是看见李弈杀人般的表情一瞬,虞嫚贞就知道自己表情露馅了,她骇然,倏地掉头奔走,被李弈一个箭步就钳住,他一个耳光甩过去,“啪”一声,重重将虞嫚贞打到在地。

李弈从来没有打过自己的女人,这是第一次,他前所未有的怒恨交加,一把将虞嫚贞拉起来,大力掐住虞嫚贞的脖子,将她死死抵在墙上。

他恨极了:“你这个蠢材,你知不知道江州对我们有多么的重要!!”

李弈真的恨不得杀了虞嫚贞,甚至拔出了长剑。虞嫚贞拼命挣扎,一咬他的虎口,扑倒在榻上,他“锵”一声反手抽出长剑指着披头散发万分狼狈的的虞嫚贞。

虞嫚贞倒还真不知道,军事上的事情,她现在已经完全听懂,但要她准确预判和敏锐纵观日后全局,那还是不大行的。

江州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太多太多。只是虞嫚贞近段时间分心和不在场,关键的小会也没听。

但即便她听了,她就不做了吗?

很难说。

她的利益,和李弈的利益。

虞嫚贞剧烈咳嗽着,咽喉像死了一样的窒息难受,明晃晃的锋利剑尖指着她,“你这个吃里扒外坏我战局的贱婢!为王妃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我!!”

李弈当真暴怒到了极点,这一刻森然杀意直上心头,从来没有惨遭一次如此之大的背叛,没想到竟然是来自他结发之妻。

他想过任何人,唯独没有想过虞嫚贞。

但虞嫚贞却心生一股陡然的恨意,她一下子就坐直尖锐嘶声:“待我不薄,好一个待我不薄,”她手往正院一指,切齿,“那朱氏何来啊?!”

李弈大怒:“我说过多少次,朱氏只是权宜之计,我的皇后和妻子必定只有你!”

这么多年的感情,他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了虞嫚贞,但难道他不委屈吗?他很愿意强压愤怒与朱氏一起么?

“我早晚杀了她!”他从齿缝里迸出这一句。

李弈并不是个吃亏忍让的人,他今时今日的忍让,早晚有一天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虞嫚贞不禁呵呵笑起来了,笑着笑着,

眼泪哗哗:“没有大朱氏,还有小朱氏。”

朱秋雯,还有一个嫡出妹妹,一大堆庶妹。

她心头一片冷然,前所未有地清晰,那天顾莞说的,她不愿意相信,但她心底却很明白,这些都是真的。

虞嫚贞上辈子和这辈子跟着李弈十几年了,尤其上辈子,她真的见过太多他的翻手为云和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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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莞说的是真的。

没有大朱氏,还有小朱氏,这朱氏姐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上辈子李弈摄政掌朝,尚且有顾忌,更何况这辈子世家军阀拥立的现状?

“有朱照普在,你真的会封我做皇后吗?”

虞嫚贞冷笑,她的眼泪哗哗而下,心里却凭生一股凶戾,她知道事情败露,恐怕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过去她总是害怕李弈,但此时此刻,过去几年被撬人的憋屈,还有那天顾莞的话留下的刺激,三者交集,她嘶声:“你也不是一样?!”

虞嫚贞厉声:“你敢说,我对你没有仁至义尽!!”

一股怒懑顶着咽喉,虞嫚贞豁出去不管不顾,她冷笑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

是,她是私留了一些人,但这是她欠李弈的吗?

“不!”

“没有!!”

是,她确实对不起很多人!做了很多她自己也心知是坏事,但唯独一个,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李弈啊!

反倒是上辈子,李弈对不起她。

过去种种误会委屈,种种居高临下,女儿L死了,她痛得死去活来万念俱灰。

后面他说再生一个,可再生一个也不是她了!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如果她的女儿L能活过来,她宁愿不生儿L子!!

虞嫚贞尖声:“有一个朱氏,就会有第二个朱氏!你这样对我,我凭什么不能这样对你!!”

她不管不顾,嘶喊直吐胸臆,痛快极点。

李弈却突然冷静下来了,他冷冷盯着她疯癫一般的样子,虞嫚贞一直小心翼翼避过女儿L,竭力不提按住,但李弈心念电转,他已经想明白。

“顾莞给你承诺了什么?是寻寻对吧?”

李弈冷冷道。

虞嫚贞像突然被掐脖子的鸡,嘶声戛然而止,她骇然盯着李弈。

……

没有人比李弈更清楚江州一战的意义,中都计划失败,他全力弥补,唯有把谢辞拦截在江北他才有反胜之机。

一旦谢辞过江,他的潜在的劣势将尽显无遗。

李弈之盛怒,可想而知,他甚至隐隐生出一种宿命无力回之感,一如当初在寿台山万事俱备眼看成功却突然杀出一个冯坤。

他胸臆间翻涌的怒火咆哮着冲破脉管,只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撕成碎片,全部杀死!!

李弈拖着虞嫚贞往外大步走,虞嫚贞尖叫挣扎,这时候后墙传来模糊的“扑通”一声,是虞嫚贞的侍女冒险翻墙下水,拼命去找虞嫚贞最后剩

余的人。

李弈厉声:“跟上去,一个不留!”

杀无赦。

李弈把虞嫚贞拖上马,翻身而上,“驾!”一声,直奔宁州而去。

李寻在宁州。

李寻不可能无故失踪,否则就是此地无银,另一个江南是朱氏的熟地,想避过她当然是要李弈安排才保险。

虞嫚贞尖叫起来了,她终于感到了恐惧,先前的所有胆气突然消息,心丧胆骇!

猎猎的江风扑面而来,沁冷带着水汽的寒,张牙舞爪一般。

过去半生,在李弈眼前翻涌,柔弱温婉的母亲,在抄家夺爵乱兵闯入的一刻触柱而亡,乱兵踏入她的尸身,那双大大的眼睛睁开着,死不瞑目。

父亲高健的身躯便佝偻,迅速老迈,历遍人世沧桑,最终死在了他八岁那年。

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忠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脱离流放地,浅一脚深一脚,返回京城,却屡屡被人扫地出门。

好不容易他才站稳了,十八岁那年,迎娶新妇。揭开盖头,是一个眉目如诗如画美的美娇娘,她羞怯,温婉,和他默契投契,又聪颖,少年夫妻,两人着实过了好几年平凡夫妻的日子。

两人还在新婚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L。

当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的时候,他当时眼眶发热目泛泪光。

他这半生,历遍人世沧桑,多年苦心筹谋,才终于有了今日。

父亲、母亲、死去的家仆,一张张或苍白或狰狞的面孔在眼前飞掠而过,冷风吹不灭翻涌的愤懑,他是真的恨不得灭了虞嫚贞!

一切都是假的!

毁天灭地的杀意让他失去了理智。

东去宁州,不过一百余里地,最好的战马全速疾奔,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李弈的心腹见了他和虞嫚贞这样的到来,大惊失色,但李弈已经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大门,拖着虞嫚贞直奔后院西厢房。

他另一手,还

提着一柄染血的利剑,眉目之间,砭骨般的杀意。

虞嫚贞一路尖叫着,拼命地挣动,已经筋疲力尽,但这一刻陡然平生出一股大力!她手碰到廊柱,她死死抱住了,李弈一拖,没动,再用力,虞嫚贞艳红的指甲划过坚硬的红木廊柱,翻起裂出了血,她心凉了半截,骇然大喊:“李弈!李弈!你真的要拉我进去吗?”

对,我是为了女儿L,可你的这把剑,真的要指向女儿L的咽喉吗?

尖叫撕心裂肺,虞嫚贞头崩额裂,满面鲜血,颈项掐痕深深泛黑看着骇人极了。

李弈粗重的呼吸,杀意凌厉,可就在这时,通往后院的廊道突然传来一个很轻很小的小步子奔跑的声音,哒哒哒哒,李寻往这边跑过来,稚嫩的小嗓子充满惊喜:“……不要,我好像听见爹爹和娘亲的声音!”

童趣稚嫩,熟悉极了,就是有点儿L口齿不清。挨了耳光后李弈第一时间抱着孩子叫大夫,小小的女童偎依在他怀里,看他紧张,还抽噎地说她也不

是很痛。

李弈骤然一醒,

理智回笼,

不知怎地,眼眶猝泛起一片潮热。

那小步子哒哒哒越奔越近,耳听就要转过墙角,最后的几息,李弈野兽一般喘息着,死死瞪着虞嫚贞,但他最后,甩下她,一转身掉头走了。

虞嫚贞被捏紧心脏一般的紧张,被重重甩在地上,却如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获得氧气。

劫后重生。

那稚嫩声音已经要转过墙角,她这个样子,她慌忙捂住头上的伤口,躲到花坛后面去。

李寻跑出来,她耳朵好了些了,脸颊的淤青还没褪全,但已经消肿了,看着有颜色但不恐怖了,粉色的蝴蝶结扎在柔软的发顶,哒哒哒哒跑出来,庭院没人,她有点小失望:“原来是我听错了啊,……”

“对哩对哩,大姑娘,我们回去罢。”

几大一小,小姑娘被拉着手,跟着乳母和侍女回后院去了。

虞嫚贞抱膝坐在地上,惊骇过后,她捂住嘴,眼泪唰唰地下来。

李弈已经快步出了这处三进宅子,他在大门外站住,深呼吸,嘶哑冷声:“保护好大郡主,看好虞嫚贞,不许她与人联络不许她踏出这宅子半步。”

“如果再有花样,就杀了她!”

李弈想杀了虞嫚贞,但最后女儿L的出现,救了她一命,最终没杀。

“是!”

李弈冷声吩咐,守院心腹立即应是,已经快中午了,但天沉沉的,雾霭和阴霾弥而不散,在风中翻滚涌动着。

李弈翻身上马,青蓝氅衣迎风拂动,他阴沉着脸盯着灰色的长空,他恨道:“我不信,战不过谢辞!!”

心一狠,他一扬马鞭,嘚嘚的马蹄声倏地飚了出去。

……

李弈的决心毋庸置疑。

但谢辞并没有给南方合军丝毫喘息之机。

入江州的诸将士抓紧时间歇息之际,和州至马头叽的载兵战船已经连夜大举往江州而来了。

谢辞在北岸诸多重镇屯兵三十万,余下五十万重兵尽数渡江压境。

许多没法参与水战的将士雀跃鼓舞,战意熊熊,那种躁动期待的氛围感染全军,士气推至了最顶点。

江州刺史府,临时设置为军议点的正厅内。

一副羊皮舆图拉开在大厅,江南荆南的局部放大图,已经用朱笔圈出了一个红圈,谢辞道:“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松州至泯水一线。”

松州是大江南岸重镇,江州正东方向;而泯水则在江州正南,云梦大泽连同的一条丰沛支流。

可能谁也没想到,谢辞下一个战略目标的囊括面会如此地大。

不仅仅是地域面积线长。

松州再往东去,马上就到田黄川,此乃江南五世族之一的袁氏族地及主要势力经营范围,而田黄川的南麓连接的,却是五世族另一的蔡氏势力伊始。

都是一个连一个,而过了田黄川之后,一马平川,除了水路之外,敌军再无大型的陆路

天险可守。

更妙的是泯水,它的东岸是荆南朱照普的势力范围,右边其实也渗透了小半,另外大半是衡越地方大营的势力范围。

衡越大营主将姓姜,出身江南五大族之一的姜氏嫡房,两名副将一个姓旁一个姓赵,都是姜氏的姻亲或家臣出身。

这次兵变,暴露朱照普的渗透,双方目前都还在扯皮着,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谢辞淡淡一笑:“对付李弈,还有什么比离间计更好使的吗?”

甚至不需要阴谋,明着来,就会让李弈大军顷刻暗潮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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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辞令众军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天未亮,旋即发动进攻!

这一场大战,比先前所有渡江大战都要激烈太多,互有进退,由点到面,水路两路猛烈交锋,火花四溅!

李弈确实是个能耐人,田间等人的分析汇总能力也极其过人,开战第五天,战事最白热化之际,袁氏蔡氏、衡越姜氏,一开始倒算齐心协力的他们在面对凶猛的谢辞大军全力进攻,大江北岸二十万大军也渡江南侵,他们最终为了自己,开始把敌军往另一个方向推。

李弈立即传令朱照普,朱照普破口大骂,但他也不得不立即掉头去驰援衡越姜氏。

李弈的范阳军最是骁勇善战,分出十万兵马,正要驰援田黄川,千钧一发,李弈站在大帐的舆图之前:“不对!谢辞目标应当是自狭阴水道和平阳谷穿过,自背后奔希冀我们的左翼和后翼!”

田间一看,顷刻冷汗湿了一脊背:“正是如此!”

电光石火,他顷刻明了,左翼和右翼的后军,是联军中最弱的陇西闵氏和江南卢氏。

一旦有两支被谢辞彻底全灭,恐怕立马就会令所有人心下大凛,人人忌惮自危。

这此刻尚算凝聚的军心将顷刻四崩五裂。

谢辞此战的第一个目的,正是阳谋大乱他的军心,李弈神色狰狞了一瞬,他毫不犹豫下令:“张界,池广兴,尉迟林,赵悉,你四人各领两万精兵和三百战船,前去拦截狭阴水道和平阳谷的魏军,有没有信心!!”

张界四人,是匆匆收拢兵马折返的,浑身杀气腾腾,“啪”一声单膝跪地,其声震天:“有!”

……

暮色四合,平地起了风,云层遮蔽星月,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大军鳞动雷鸣一般的声动,原本北军是裹了蹄铁和军靴的,但远处隆隆颤动的声势,索性不再掩饰,撕扯掉稻草冲杀上去。

双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一场厮杀异常的激烈。

李弈麾下的这几个大将,异常的厉害,甚至这次平阳谷领兵的奔袭的是秦显亲自率兵,竟都差点吃了大亏。

最后还是刚刚自田黄川方向折返的顾莞和殷罗一行,他们喘息停在半山上,远远望见两方将旗所在之处厮杀都异常凶戾之际,秦显重重接了张界一刀,浑身一紧,两人竭尽全力厮杀,顾莞心头一跳!

顾莞知道这个张界啊,上一辈子李弈麾

下除谢辞外的第一猛将,

真正的李弈铁杆心腹,

草莽出身,天生的悍将,非常厉害的。

秦显比他大了十几岁,寻常不显,但这种级别的交锋,她担心秦显要吃大亏!

她赶紧一推殷罗:“殷罗——”

一行人不顾危险,直接掠冲入阵,顾莞举起右手,直接放了一支精铁袖箭!

“咻”一声激射而出,而殷罗直接夺了一匹马,疾驰冲出。

秦永受了伤,秦显一推他,反手一刀,张界接住,暴喝一声,声如霹雳。刚才张界一个横扫千军,险些削下秦显一条手臂。

千钧一发,殷罗杀到,反手接过秦永的长戟,一振臂,及时插入,格挡住了张界的刀势,“刺啦”一声火花四溅,这才险险把秦显救了下来。

齐.根断一臂,如今的医疗条件,等于战死了。

秦显险死还生。

但这张界四人异常了得,一步都没往挪,生生把谢军拦在狭阴水道和平阳谷。双方激战不分胜负,但谢军是有目的而来的,被这么一拦,李弈得以及时调整了战位,谢辞这一着战策就打空了。

鏖战了七日,双方大军终于短暂分开,狭阴水道和平阳谷的秦显和苏桢折返,两人浑身血迹斑斑,但好在都是轻伤。

秦显苏桢征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强悍的敌将,简直比昔年呼延德坐下的十大戎将还要强悍几分。

两人不禁低头,一声不吭。

谢辞安抚了他们:“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次得手与否不算什么。”

确实是这样,但李弈麾下这几员勇悍到极点的水陆二战大将,真正让谢辞严阵以待。

“李弈麾下,张界、池广兴、尉迟林、赵悉、姚大海、盛伯庸,不除,恐怕李弈难以大败。”

说起来,李弈确实是个能耐人,他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归拢到那么多忠心耿耿又出身草莽或罪身的顶级战将。

足足有六名。

但要解决这些战将们,难吗?

并不难。

……

谢辞思忖片刻,很快叫来曹勇。

就是当初最开始,他和顾莞孤身伪装镖师前往肃州的那个镖局少

镖头,后来寻找荀逍的时候,又拜托他的帮忙。

曹勇很早投在谢辞门下,在西北黑甲少将的时候,他想明白后,带着整个扬威镖局,投于谢辞麾下。

谢辞问曹勇:“你觉得,陇西闵氏、长孙氏、高氏,哪一个会暗中归投我们?”

李弈麾下的势力组成太复杂,而谢辞根本没有给时间他消化,离间和分化,值得一用再用。

而李弈毫无办法。

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小半,谢辞不欲再等,既已成功渡江,他要速战速决,为此,他可以做出一些小的让步。

昔年陇西诸多土豪世族,被谢信衷连根拔起许多,这陇西三族的闵氏、长孙氏、高氏树茂根深,又清扫在最后面,当时谢信衷突然出事,他们虽元气大伤,但也总算存活

下来了。

对谢家的大恨和了解,三家可以说是最深的。

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一个家族最重要的是生存和兴盛,至于旧仇怨,不管有多大,在前者面前,是绝对可以冰释前嫌并为之让道的。

说到陇西三族,要说了解,扬威镖局的分局遍布北地尤其西北,常年走镖交涉黑白二道的,曹勇作为曾经的扬威镖局少镖头,可以说是问他一准没错。

果然,曹勇只是想了一下,就立即道:“长孙氏!”

“长孙氏没有人员伤亡,并且长孙氏现任家主长孙元齐是个非常精明,非常懂得权衡利弊的人。”

曹勇说:“只要主子愿意将来给他封爵,他必定愿投!”

“好,曹勇你能联络到他吗?”

曹勇忖度了一下;“可以。”

谢辞道:“那你去吧!”

曹勇“啪”一声单膝跪地:“是!”

转头匆匆去了。

……

谢辞和长孙元齐的见面,是在正月十七,期间战火一直没有停过,谢辞有所打算,却不动声色,就连身边的心腹大将们,也仅有当时在场的几个知情。

趁着战事空隙,长孙元齐换上普通兵卒的布甲悄然离开,再换上寻常的衣物,披上黑斗篷,再三遮掩了身份,才前来。

来之前,他心里尚有犹疑不安,但一见谢辞,却不禁心中一定。

轻舟破开江雾,登岸抵达谢军的北大营边缘,谢辞既不装腔,也不拿乔,掀开帐帘他一低头进去,只见简单的小帐之内,一名身穿黑色铠甲披青黑斗篷,长眉入鬓目如冷电的俊美青年。

此人极年轻,却威势极足,一身铠甲血迹斑斑,显然刚下的战场,但他并未换甲,擦了手脸就过来。

他眉宇间有几分昔年谢信衷的影子,既无刻意笼络的姿态,也不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神色自若。

谢辞让他坐下,也不废话:“从今往后,你我前嫌一扫而空,你若肯暗降,我将来会封你侯爵。封地可能不会再有,但总体而言,绝不比你长孙家如今差。”

有关这一点,谢辞和顾莞讨论过很多次,已经有了个大体的章程了,他不会亏待他麾下出生入死的功臣,但分封恐怕不会再有了。

沉疴日久,百废待兴,只差的是最后的战事结束之后,就要开始大刀阔斧了。

谢辞这个话,长孙元齐信了七成,一个侯爵,对于新朝不算什么,但对于长孙家确实天大的事情。

谢家家风,谢辞的一贯作风,长孙元齐沉吟片刻,一咬牙:“好!”

他立即起身,俯身见了大礼:“长孙氏见过谢帅!”

被谢辞叫起之后,他有些忐忑:“长孙氏人少力薄,家兵和募兵不过两万左右,恐怕使不上大力。”

谢辞淡淡一笑:“你不需要使大力,你只需到带个头就行了。”

大力,谢辞自己会使。

……

终于在二月初一,龙抬

头的前一天。

这一场松州至泯水一线大战,终于决出了胜负。

北军越打越勇,战力远非世家的家兵和募兵所能及的,兵锋大盛之下,连朱照普都感觉到吃力。

更何况那些大小世家和被他们渗透的普通卫所。

但被打得是心丧胆骇,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李弈全力控战,遣出他麾下的六大将领,分别率兵控住了各方的阵脚,有他们带着,堪堪稳住。

可在这场持续的三天两夜的大战之中,在深夜,突然位于平阳谷的东边的沁水河方向,传来“轰隆”

一声,决堤的巨大炸响!

双方打到这里,很多军资不缺,但桐都见底了,这样巨大的爆破,所有人大惊失色。

此时已

是汛期初至,上游已经开始下雨了,河水暴涨黄浊湍急,一下子汹涌灌入。

这里是原野,张界竭力大喊:“这是敌计!谢辞这个人,不可能一直放任决口灌下去,他很快就会堵上的!都稳住,不要慌!!!”

可他这边的兵马已经慌了,除去他率领的范阳军之外,东边还没波及的长孙氏突然不顾一切收拢兵马就走了!一下子不得了了,同位作战的陇西闵氏、高氏一见长孙氏走,赶紧收拢兵马,也跟着就走。

而卢氏和剑南卢治的兵马犹豫了一下,抵挡之势不禁缓了下来。

而同时遭遇洪水的还有不知情的普通谢军将领和兵士,但黄宗羲陈晏陈凡苏维秦关立即飞马嘶声大喊:“稳住阵脚!稳住下盘,将士们!攻——”

洪水及腰深,不知后续如何,但谢军的普通兵卒还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听令看旗,迅速收拢阵脚,迎着敌军空出的缺口,冲锋厮杀了过去!

剑南罗氏并不平静,内部不和已经一分为三了,卢治这一部兵马的领兵的是卢治的亲弟弟卢凭,眼见战况急转直下,他最终也收拢兵马退后了,选择保存实力。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张界率着五万范阳军在死守平阳谷。

黄宗羲陈晏等人联手猛攻,他们也是当世名将,但此刻也不管什么一对一,他们的目标是杀死张界,最好全歼这五万范阳军。

最终的战果,松州至泯水一线,彻底被谢辞击穿。

张界、池广兴、赵悉三将战死。

……

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下来了,冷冷的,浇在清晨大地上。

决堤口子确实很快被堵上了,地面有些湿润,但甚至不多。

萋萋芳草地被大战践踏七零八落,横七竖八倒着戴甲的尸体和旗杆断刃。

张界是真的血战都最后一刻的,李弈救了他的父母,救他于水火,他为他竭尽全力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李弈下令后撤之后,竭尽全力,终于率兵赶到之际,张界的尸体都已经冰冷了。他怒目圆睁,紧紧握着双环大刀,栽倒在地上,铠甲撕裂横七竖八的大血口子,鲜血已经流尽。

这三员大将,谢辞当时都说一声可惜了

,但他说罢,毫不犹豫部署。

李弈蹲下身,他也有些狼狈,头盔下几缕散发散出,有些颤抖地手,给张界阖上眼睛。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田间等人哽咽,张界是很早跟着李弈的人,和他们一起多年。

除了张界,还有池广兴。

最后浑身焦黑湿漉的哨兵飞马会来:“尉迟将军传讯,赵悉将军他……战死了。”

只听见风萧萧。

半炷香之后,张界的尸身才刚用油纸裹了备上马,只听见有一阵嘚嘚急促的马蹄声!

“报!松州失守了!!”

李弈目眦尽裂,霍转身:“松州怎么会失守的?!”

松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和江州一样,只要把城门一关,攻个十天半月都绝对不会失守。

松州刺史何正义,是渡江后最早投降李弈的一批人,他有兵马,后李弈又遣了三千兵去帮忙驻守。

怎么都不可能被攻破失守的。

讯兵低着头:“何刺史被绑了,及他的亲信们,松州耆望带着青壮打开了城门,迎接谢军进城。”

刺史何正义投了萧山王李弈,可底下的老百姓并不愿意。

谢辞抗击北戎收复河山,他们更愿意投谢辞而不是这个萧山王李弈。

松州也有不少的本地募兵和文武官吏,当地有郭大侠之称的耆望郭秉源,他多方奔走,秘密联系,最终促成了这件事。

直接把何正义药倒绑了,连同他的一干亲信,然后问明并看清楚底下的确实是谢军,迅速打开城门。

三千范阳军因顾忌何正义,并非驻守全部城头,而是在北边,好在领军校尉反应够快,察觉不对劲,迅速开北门撤走,才没有被汹汹奔至的北军瓮中捉鳖全歼。

讯兵低头,讷讷说完。

全场死寂。

李弈气血上冲,一时之间,眼前发黑,高大戴甲身躯蓦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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