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这一天,是庚辰年三月十九日,阴天。

阴霾色的雨云渐渐褪散,但阳光没有出现,天是灰色的,风有些大,浮云在不断盘旋流动,在天边变幻出不同的形状。

偌大的嘉州行宫,早已肃清戒严多天,四万三千禁军戴甲配刃,全员在戍拱卫陪都皇城。外朝入必检分隔在金水桥之外,不可跨于禁忌线半步,违者必当场格杀。

深黑甲胄在微霁的天光下边缘呈暗赭涩,雪白的刀尖折射出锋锐的寒芒。

这个嘉州行宫,防御肃杀程度比预料中还要更严重更多一些,几乎达到了三步六岗,十步十哨,一线异者露则必死的地步!

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

谢辞勾唇冷冷一笑,看来这老皇帝可真怕死。也对,越权欲自私视人命如草芥者,他自己的命就越珍贵。

以万物为刍狗,视臣民如蝼蚁操纵,唯他高居其上南面独尊!

谢辞笑意不达眼底,抬目一瞬不瞬远处护城河内猎猎招展的旗帜。

一行七人,各一身禁卫军的深黑立领甲胄玄披风,贴着墙壁站在毗邻护城河外一户人家的围墙拐角之后。围墙之内,便是他们易容的小房间。

远处,一队十人禁军正巡视而至。巡到围墙最近的位置之际,护城河对岸有个兵甲抓了一下痒,“嘭”一声掉了刀在地上,远近所有禁军一刹蓦望过去,那人慌忙捡起刀道歉,什长和校尉厉声呵斥。

就在转头这一瞬间,谢辞殷罗七人闪电掠出!

他们掠至十丈宽的岸道中心,同时队里那三个自己人同时暴起,将七名禁军同时放倒,一捂蒙汗巾,一扔全力往回抛。围墙后冲出身穿着汉白玉色衣物的自己人,火速展开一张和衣物同色的大布,一张开将人裹住,火速往后急退。

成功。

七人分立原位,都军旅出身的人,站姿笔挺,匀速前行,没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稍候,我们会到宫门去。”等待四皇子李容的到来。

站在谢辞身前的殷罗没有回头,一队人步伐整齐划一,他说:“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谢辞道:“我知道。”

之后,所有人便没有再说过话。

此一去,注定是惊心动魄的,但前夕却很平静,三月的春风已彻底褪去寒意,缓和一阵阵地吹拂着,即便偶尔略有些大,却分毫都没有冬日风侵雪袭的无穷凛冽。

春风吹拂大江南北,吹遍了嘉州城头内外,杨柳发枝,瓦松抬头,青葱嫩色,如果没有中都的城破人亡和北戎盘踞的太行以北,那必定要赞一句今年好个春。

谢辞目不斜视,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一行人沿着护城河外转了大半个岸道,之后沿着金水桥进了护城河之内,顺着广禄宫的夹道,一路望永乐大殿方向而去。

永乐大殿,是除去大勤宫以外,整个嘉州行宫最高最大宫殿。它的建筑规格甚至比其后的大勤殿还要更高一些。因为永乐大殿是举行重高庆典的宫殿

,皇帝登基、朝臣朝贺、祭天祈福、岁首大谕、朝廷大宴凯旋功臣等的地方。

这嘉州行宫虽略小,但他的建筑规制和布局和完全中都皇宫是一模一样的,删减的全部都是无关重要的宫殿,前朝和这些重要的宫殿和中都是完全相同,只是比例略缩小了一些。

就连一路行走过的道路,也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谢辞小的时候,每逢宫中大宴父亲在时,哥哥弟弟都让他,随父亲进宫赴宴的经常是他。

那时候他兴冲冲走在汉白玉的道路上,难得胆大调皮的他没有左碰右碰,束着手规规矩矩跟在父亲身后,小小的他仰望着巍峨的永乐大殿,心中极敬畏。

那个连老子舅舅都全不怕的小男孩,是那样的发自内心地敬畏着皇帝陛下,那端坐在九重玉阶之上的至尊天子。

是啊,是天子。

他跟在父亲身后入座,规规矩矩坐在母亲身边,听隔壁长案的老祖母搂着小女孩,悄声告诉她:“那是我们大魏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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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手扶刀柄的标准禁军值守姿势,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宫门外的通天长街,谢辞没吭声,他也看见了。

远方,嘚嘚的马蹄声,有个衣衫褴褛坐不大稳拉着缰绳骑在马背上的消瘦的人,身后跟着几骑戍守城门的禁军,一直飞奔到宫门前。

值守通天大街前段和宫门的南北衙禁军和金吾卫顷刻便警戒起来了,“唰”把刀拔出一小段,转向大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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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和禁军翻身下马,李容浑身破烂脏兮像个乞丐似的,一下马就哭起来,仰头泪盈于睫,怔怔看了远处的大勤殿半晌,径直往里去。

跟随而来的禁军赶紧把他拉住,他蹙眉挣扎起来,有个禁军赶紧小声对张慎禀:“张统领,这人说他是四皇子。”

值守的城门的是南衙中郎将段决,让人拿水把这人的脸擦干净,看完并没说什么,只吩咐他们几个送进宫门去。

那,究竟是还是不是啊?

张慎当然见过四皇子的,并且见过很多次。禁军力气大,李容白皙的脸被擦得泛红了一大片,手和脖子脸都擦干净了。

李容怒喊:“你拉着我干什么?我要见父皇!!”

张慎挥挥手,让禁军松开四皇子,他也挺诧异的,但皇家父子的事情不是他适合管的,往身后招招手:“来几个人。”

送四皇子进去。

谢辞殷罗几人等待已久,顷刻把抽出一截雪色长刀的刀柄唰往回一送,快步上前来。

七个人,最后上来了五个。

谢辞,谢风,谢云,殷罗,田思。

身躯一转,披风划出一个无声的凛冽弧度,随着四皇子往里行去。

而此时此刻的张慎,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在刚才从他掌下而过,即将发生在眼前!

……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上午。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四皇子的步伐并不十分快,因为他不能露出破绽。他破旧衣袖下的双拳紧紧攥住,双目泛起泪花,咬着牙关盯着大勤殿,有些跄踉地走着。

沿途经过外朝,他们甚至望见了六部官署里面的大小官员,不少人惊讶抬头往过来,甚至有拿着笔踱步到门口探头张望的,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们余光甚至还望见尽头的毗阳殿。有些昏暗的殿室内李弈正俯身在闻太师案侧说着什么,闻太师俯身写着,李弈耳聪目明,闻声踱步往门外望过来,一身紫衣颀长英武。

谢辞目不斜视,跟着四皇子身后,一行人越来越接近大勤殿。他不但没有留意李弈,此刻所有无关重要的东西皆尽数被他摒弃在脑后,全身感官和肌肉绷紧到了极致,下一瞬即要掠射而出!

一步紧接着一步,最终他们顺利抵达了大勤殿之下,站在须弥座台基之底。

禁军抬手拦住,诧异看李容,到了这里,连李容都要等待通禀宣召了,禁军便转身上了台阶去了。

当然,眼下老皇帝心情极度恶劣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可能见李容的。

但见与不见,亦已经与谢辞五人没有关系了!

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几乎是禁军转身的一刹,“

锵”一声长刀出鞘尖锐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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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座台基正面台阶底下的所有禁军全部倒地!浊红洒了一地!

这些都是虎扈军,老皇帝的心腹拥趸,助纣为孽之辈,没有一个人有半点的手软!殷罗更是恨之入骨,五条人影一刹那已掠上须弥座台基的顶端,留下的一地尸首!

他们一息都不停,长刀一震,脚尖一点栏杆地面,闪电般杀进大勤殿之内,直奔那玉阶最上首!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时殿内并没有臣属,上一拨刚刚退去,皇帝心情阴沉,战事结束到今天才第七天,他对高鸣恭简直切齿恨毒,这些年的倚重信任喂了狗一般,“岂有此理,姓高的贼子!”

连续八道金令,可见老皇帝的焦急和迫不及待。他自然有的是心腹在军中,高鸣恭部署兵马才一动,他立即就察觉不对,一边连连下令其他大将各自口谕,另一边大怒连下急令勒命高鸣恭务必要按布阵图行事!

到最后,暴怒之下甚至若抗旨连诛他高氏九族都出来了!

可偏偏,高鸣恭就是抗旨了!

高鸣恭悲愤之下,怒斥陆海德,厉喝出那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喷了陆海德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

陆海德哪里受过这个,回来之后,添盐加醋说了一遍。

老皇帝药越服越密,人越来越暴躁,青筋暴突:“朕必要诛你高氏满门全族!”

他甚至当时抑制不住情绪,差点就直接下旨了,唬得陆海德死死抱住他的大腿,死命磕头:“陛下!陛下,不可啊——”

他一时之间,都后悔添盐加醋了。

陆海德死命拉着,被打破了脑袋都不放手,死活拦住皇帝的谕旨,封住消息没往大勤殿外泄,

好不容易等皇帝稍稍缓了一点,这事才勉强按了下去。

但老皇帝的胸臆间像有一团火!尤其是捷报传来,高鸣恭维持的局面最终勉力促成了,他想要杀死的九名地方大节度使和大都护没一个得以除去的。

大捷,所有人大喜过望,唯独老皇帝阴沉沉如暴雨即将倾盆。

——这一场北戎超级入侵,勤王仓促大动,暴露了很多很多东西。

皇帝在各地方都是有眼线和细作渗入的,这一下子,这些大的节度使和大都护,老皇帝是视为眼中隐钉肉中隐刺,打算除去冯坤和蔺国丈以后腾出手就收拾的。

这些人一下子暴露出来的,全部人兵员都是超标的,他们手下的军械和铠甲质量和数量比上奏的要精锐和超量太多。

老皇帝之骇怒可想而知,别说第一仗大胜北戎,就算是现在告诉他很快就能大溃北戎将北戎驱逐出境,他都不会感到丝毫高兴!

因为北戎出去了,就轮到这些节度使大都护了。

这有什么用?!

老皇帝甚至不想北戎第一仗败,他宁愿大魏败,只要能杀死这些节度使,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明明有这个机

会的,并且成功率不小,他可以横扫绝大部分的节度使和地方都护将领,将他们手下兵马收归朝廷,剩下的也就不成气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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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毁在高鸣恭手里了!

老皇帝一想起来就恨如火烧,他将御案上所有东西统统都扫落在地:“朕早晚就要将高沐霖和高家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气喘吁吁的,手颤抖起来,忙翻开床头匣子,取出药瓶倒出一丸药吞服下去。

整个大噤若寒蝉,宫人内侍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老皇帝野兽般的粗重呼吸声!

可就在这个时候!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戛然而止,五道身影如同闪电一般,骤然出现,刀锋凌然寒芒,明晃晃直刺人目!

谢辞五人杀尽阶下的虎扈军,一掠冲天而起,鹞子般直插入殿,直奔御阶之上。

全程只花了三息不到,顶尖高手的速度,快得如同一道掠影。

老皇帝一抬头,浑浊双目猝然张开,“啊!”短促一声。

生死一瞬!老皇帝的暗卫出现了。

从彩画巨梁和方圆藻井之上,骤然掠下七道暗红身影,和粱枋浑然一体,平日根本不觉,一道尖锐的鸣哨吹响了起来起来。

“铮——”

一声,短兵相接,刀剑骤然交击,迸溅出尖锐的鸣啸和火花!

这是当世最一流的顶尖高手交锋,尖锐的鸣哨划破长空,谢辞等人的行动时间进入了极度短促的倒计时!

“你进去!!”

殷罗厉喝,喊的正是谢辞。十二个人霎时战成一团,短促的时间刀光剑影纵横,整个大勤殿霎时一片狼藉,整个御案和御榻都被轰开几大半,暗卫厉喝:“来者何人?竟敢弑帝——”

殷罗等人一概不答,老皇帝在暗卫挡住的一刹那,惊慌往后急退,陆海德连爬带滚爬上来要扶,老皇帝一把拽住他,不知按了龙榻上的哪个机括,“嘭”一声,龙榻后方的十二扇天地巨屏金丝楠木墙壁呈两扇骤分开,整个龙榻往后殿溜了进去。

——这个嘉州行宫虽没有地道,但却有帮助遇刺时遁撤的机括。其实中都皇宫也有,只是从来没有用过罢了,谢辞等可以说是开国以来意图弑帝的第一人!

弑君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不是老皇帝腿脚不便,到了这份上,还真有可能被他跑了。

谢辞冲进去的时候,老皇帝竭力爬往另外一边要按多宝阁上的一个位置,陆海德爬起来,急忙冲过去按!

被谢辞一刀杀了!

鲜血喷溅,老皇帝一拍座下的扶手,整个龙榻弹出一块,退往最后面,撞在墙上停下。

后殿小门就在三步远,可是他过不去啊!手里的药瓶子掉在地上,褐色药丸滚了一地,老皇帝一头一脸的鲜血,他骇然厉喝:“谢辞!你是谢辞!你敢弑君——”

这样熟悉的起刀姿势,谢家刀法,老皇帝很快就认出来了,他目眦尽裂!

谢辞半句话都不说,一双凌厉眼眸闪电扫视左右,没有察觉陷阱和击杀机括,锋锐的细刀一横,蓦地掠上前来。

皇帝掉头想走,但他的双腿迈不开,一扑栽倒掉在地上,他心胆俱裂,霍地回头:“谢辞,朕要诛你九族!朕真恨当初没有诛杀你九族——”

老皇帝久病多时,他当然不是没有想过

死,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死,并且这么突兀的死去。

他嘶声厉喝,金冠撞跌,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恐惧到了极点。

真的从来想过啊,这人居然也会有这般狼狈的一天。

但谢辞一点都没感到痛快。

他冷笑:“难道是你不想吗?”

没有诛谢家九族,只是因为律法和不在意,老皇帝当时毫不在意这些谢家妇孺,并不是因为他仁慈。

仁慈,和老皇帝根本不沾边好吧?

“你做的坏事太多了,”终有一日至临界点,反噬迟早的事。

没有谢辞,也会有别人。

掠至近前,老皇帝一拍椅底,果然听到咯咯咯的机括声,嗖嗖嗖铁箭和淬毒的铁蒺藜激射而出,还有界梭精钢薄刃直冲他面门膻中。

谢辞全身绷紧到极致,细刀速度快如闪电,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但他速度只是被延缓了,根本没有停下来。

老皇帝往后殿小门竭力爬去,眼见铁箭蒺藜等物渐稀疏,谢辞腾身一跃,闪电般避开了地上的翻板,他嘶声:“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死亡和他前所未有的接近,全身冰冷,苍老的身躯筛糠一样抖索着,他拼命爬着,前所未有地狼狈和恐慌:“高官厚禄!给谢家翻案,朕都可以给你!给你——”

“我不要!”

谢辞厉声,他要的从都不是高官厚禄好不好?

至于翻案?

不用,都不用了,没有意义。

电光火石,短短数句话的时间,谢辞将所有东西全部扫下,毫发无伤。

他一个箭步上前,终于单手提起老皇帝的衣领!

“怕了?”

谢辞侧耳倾听殿外,老皇帝苍老而熟悉的面庞就在他面前,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无论如何都能杀死老皇帝了。

但他的余光,扫到了泼洒一地的御膳,这是刚刚撤下来的早膳。

一百零八道御膳菜品,包括汤菜早点炖焖清炒甜汤糕点。老皇帝“南狩”到嘉州行宫,条件所限,御膳减半,也足足有五十四道上善佳肴。

只是这次仓皇出逃,御厨全部没带,嘉州行宫和本地官员进贡的厨子做菜并不合皇帝口味,每次只碰很少许的一点点,就阴着脸让撤了膳桌。

可他却半点也没有让减膳。

皇帝不御赐,谁也不能偷吃半口,这些琳琅满目的御膳只要按繁复的程序去销毁的。

泼洒在谢辞脚下的,正是那道“玉苞芽”,这是用人乳喂出来的银芽菜。

顾莞没见识,但谢辞久居京师,他听说过

这个稀罕玩意,旧时谢信衷深恶痛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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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眼角余光瞥到玉苞芽,他怒发冲冠:“你真的怕了吗?!”

他拉着老皇帝的脸,一把将他的面门怼到那滩芽菜上,他真的恨极了:“北戎在河北时,你在干什么?!”

“中都城破时,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谢辞愤慨到了极点,真的眼底血丝都泛出来了,“前线就一人两个粗饼!卖的是命,你知道吗?!”

他厉声!

他心疼到了极点,情绪太激动眼底甚至浮起水光,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真的悲愤至极,也恨毒到了极点!

为他麾下的将士,为中都惨哭的人家,为还在北戎敌营中被蹂.躏的女子,为千千万万贫苦百姓。

吃不饱,没油没盐,风吹草动即如浮萍一般成片成片失去生命。

“你怎么吃得下去啊?!”

谢辞厉声:“不许提我的父兄,我今天不是为了我父兄杀你!”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

谢辞本来连这几句废话都不应该说的,他倏地一刹住嘴,单手提起老皇帝,将他往墙壁一抛。

“嘭”一声!老皇帝重重砸在墙上,剧痛让他“啊”惨叫!谢辞同时长刀反手一挥,雪色刀刃如白炼,一闪而逝,在老皇帝的咽喉一掠而过。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喷溅而出,洒上大红宫墙,洒了谢辞一头一脸。

“嘭”一声,老皇帝睁着大大的眼睛,尸体掉在地上。

……

这一刹,谢辞眼前闪过很多很多的东西,父兄、闻太师,张元让,庞淮,高鸣恭,赵恒,秦显,甚至郑守芳和冯坤,京城繁华,北地逶迤多变的苍浑磅礴,林林种种,许多许多,电光石火一般在眼前掠过。

惊心动魄



但谢辞一息都不曾停留,杀死了老皇帝之后,他刀势未收,便已转身,闪电般往外掠去。

五人联手,趁后者骇然提气一轮.暴起急攻猛杀,杀死三人重伤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默契掉头闪电般疾速退了出去。

一出大勤殿,五人旋即分开,殷罗田思往内宫方向急掠而去,而谢辞率谢风谢云直奔慈庆宫,直接一刀杀死三皇子李邑!

这时候,外面已经大乱起来了。

艳蓝色的烟花升空爆开,尖锐的鸣哨急促响遍整个行宫皇城,奔跑声,厉喝声,已经有人冲进大勤殿了,心胆俱裂的骇呼,冲出来,又见从慈庆宫后方疾射而出的谢辞三人。

染血的刀锋滴滴答答,滴落在朱红宫墙和金瓦之上。

所有人的心丧胆骇,厉声鸣啸不绝于耳,禁军中高手不少的,还有那两个死剩下的暗卫,也带伤疾射而至了。

军靴落地声急促到了极点,格拉拉箭兵将弓弦拉满,谢辞三人一路急速遁撤,最终被堵在分隔中廷和内宫的玉带河侧的城墙之上。

很多熟悉的面孔,张慎、隆谦、商容,张元让,伊

仲龄,

甚至闻太师。

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弑帝啊,谢辞竟敢弑帝!

几番交战,双方都大动真格,谢家刀法很快就被熟悉它的人认出来了,而谢辞矫健凌厉的身手,他的身份很快被喝破了。

闻太师扶着拐杖颤巍巍冲过来,他气得老泪纵横,“你疯了,你疯了!!”

“你杀了皇帝,大军马上就要四崩五裂了!!”

他用力驻着拐杖,“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他苦心谋划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很喜欢皇太子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聚拢住大魏百万大军,不要分崩瓦解,以抗击北戎罢了。

“你这个贼子!”

是张元让!

他提着剑,跳上的玉带河的栏杆,恨到了极点:“老夫,老夫真恨当年助你一把!老夫就该让你死去!!啊啊啊——”

张元让昨夜熬了一宿,披头散发刚从榻上爬起来,双目通红,怒发冲冠,用剑重重指着谢辞:“老夫要杀了你!”

张宁渊私下吐槽过他叔父,说读书读坏了,和闻太师他们不一样,他是真正固执耿介的忠君保皇党,为老皇帝驱使,一条道走到黑的。

他的目眦尽裂切齿杀之而后快是真的。

但当初,绝境之中,他对牢狱中的谢家人伸出援手也是真的。

旁人怎么说都没大用,唯独张元让这些人,老皇帝给了几分面子。

谢辞永远记住这份情,谢家人如今还能好好的,全赖张元让的当日襄助,如果可以,他当年恨不得以命偿之。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就丢弃了这份全心感恩。

终究在张元让用剑直指着他的这一刻,谢辞紧攒着剑,他深呼吸,“我为了什么?”

他看着闻太师,看张元让,看所有人熟悉陌生的面孔,前朝禁军,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风呼呼而过,灰色云层盘旋急涌,谢辞仰天深呼吸,他倏地低头,大声:“我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大好河山!为了这天下所有的汉民百姓!!”

有些东西,他也没有刻意去想,只遵从自己的第一念头去做了。在这个刻骨铭记的恩人用剑指着他,故人陌生人,所有人所有人用骇厉的目光仇视他之际,他喘息着,环视过这所有所有的一切。

所有人的脸,里里外外已经长刀在手弓弦拉满就位的禁军,还有这夺目到极点的红墙金瓦行宫皇城,以及皇城之外灰墙黑瓦高高矮矮的民房屋宅,至最尽头,是隐隐高高的城墙。

“如果是从前,你要一剑杀了我,我谢辞绝无二话!”

谢辞一扫环视过所有人,最后回到张元让的脸上,毫不躲避和他对视。

他三人站在大树的树干的背后和廊顶的夹位中,剑拔弩张和禁军对峙的,张元让就在三丈外的前方,他身侧是目光复杂的隆谦。

隆谦昨夜值夜,刚刚下值躺下,抄起佩剑就冲出来,发髻还是乱的。

谢辞看着张元让:“只是现在,请恕我不能从命。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小到大的事情,走马灯般掠影,父兄巍峨如山的伟岸身影,他斗气却仰望崇拜;从铁槛寺越狱而出杀死监军,他跪在雪地上痛哭失声;得悉卢信义时的愤慨;到了最后,是西北战场热血沸腾的仰天长啸守护!

浑身浴血,但一往无悔!

这就是他,谢辞,过去种种,塑造了今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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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父兄小小的坟茔留驻灞水之侧。

中都惨然沦为赎金的失去女儿的人家。

凄厉哭声,声声尤在耳边,入髓三分!

方才杀皇帝太子都未曾有汗,此刻却霎时热汗出了一身一脊,所有的所有思绪,最终融汇成一股坚决强大的心念!

“逼迫皇帝退位扶太子登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隆庆就在先太上皇手下当了二十年的儿皇帝!”

闻太师年纪这么大了,他在还好,他之后的继承人呢?

而老皇帝会束手就擒吗,只怕他还会喘气一日,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反扑!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他!

“还有皇太子,莽撞无德,无能自大,一朝被擒,竟能为北戎叫开汜水关关门!致数百万京畿黎民于不顾者!他眼中岂有庶民百姓?!”

谢辞看闻太师:“您不在军中,不知日前皇帝一手陷害坑杀,大军已经绝不可能恢复从前了!”

只要老皇帝活着一天,绝无可能再拧作一股,就算表面勉力聚拢,私下也必忌惮提防重重。

“不如不破不立!”

这些各地的节度使和大都护们,接到消息和勤王口谕,都是倾尽全力而来的啊!因为北戎和别人都不一样,这是外寇入侵啊!

谢辞相信,没有谁是愿意看北戎破关屠戮中原大地的。

老皇帝死了,四分五裂,却才反而有了合力先共抗外晦的可能性。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刻,若是没能在高度愤慨仇恨北戎入侵的时刻共抗外敌,时间一长,得失多了,就很容易生出各自的小心思了。

所以这是非常宝贵的一段时间。

老皇帝三皇子必须死!

不死的话,后续可就悬了。

所以,谢辞宁愿仅带三人孤身入行宫,不计一切代价刺杀老皇帝,宁可成为叛逆反臣,众矢之的。

父兄敬仰如山,生出的源动力;而他今日今日,也终于对此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河边风很大,呼呼猎猎卷起深黑色的披风,谢辞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心念如破囊之锥,坚硬无匹!

他仰望风起云动,巍峨城墙,朗声大喝:“我是为了我的家国!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白银和女人来赎买!!”

“我要我脚下这边生我养我的土地,和承载其上的千千万万贫苦汉民百姓,毋教北戎外寇屠戮杀虐!”

“我的父兄

!庞淮,高鸣恭!还有许许多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未完成的遗志!我将竭尽全力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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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河之侧,所有刚才慷慨激昂舍身就义的文武臣将,包括张元让,一时之间,都全部失声。

其声铮铮,无从反驳!

谢辞深呼吸,声音转低,带一丝缱柔:“在西北战场帐篷里的一个夜晚,有人告诉我,何为大忠,何为大义?”

“大忠,忠于民,忠于社稷江山;小忠则忠于国朝君王,而国非此国,国非朝也。”

“今日,我以为,无比正确!!”

一开始平静,到最后陡然转高,铮铮一言落下,掷地有声,如平地惊雷,只听见风声,所有人失了声。

张元让怔怔的,看着他。

不远处的箭兵互相对视,不自禁松了松手的弓弦。

而谢辞双目凌然湛亮,一往无前气势,拂开了从前所有人迷茫!

他窥准时机,仰天长啸一声,骤一跃三人闪电般冲了出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七八道身影急掠而至,领头远远拉来距离的是一道灰色的布衣身影。

荀逍沙哑的声音:“谢辞!接着——”

一条长绳远远抛出,“嗖”一声越过玉带河,直奔谢辞三人的面门。

谢辞手一抄握住,谢风谢云往前一扑抱紧他,腾身一跃,长绳全力一收!

千钧一发,倏地越过玉带河,荀逍和谢辞面对面,他哑声:“说得好!”

说得太好了!

荀逍喉结滚动一下,“我们走。”

谢辞和荀逍对视一眼,他仰天长啸,倏地掉头转身,一行人顷刻往宫城急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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