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暴风雨,将顷刻倾盆而至。
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幕后的执棋者。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夜晚。
积云遮蔽星月,夜色駿黑,顾莞跟随谢辞快马疾驰在前往京营的路上。前方的男人的背影,沉沉的黑甲身躯绷紧到极致。
老皇帝甚至连人都没给谢辞,谢辞点的是他的自己的兵,秦关等人被安排入京营之后收拢的营部。
他冷冷地笑,果然是彻头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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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一般的骑兵疾奔滚过青石板大街,很多老百姓不明所以,赶紧关紧门窗。
这场擒逆战完全没有悬念,老皇帝早已经解决了地底的人,皇太子李旻失败乃意料中事,老皇帝甚至还有几重保险的禁军部署的,谢辞只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的人而已。
玄黑色重铠,黑色头盔,红缨长刀,军靴落地声一步接着一步,撞开东宫的大门,将内里所有人人等悉数拿下,捆缚拖拽而出。
擒下叛逆失败的皇太子之后,扫清皇城之内的叛军,随即直奔东宫,而后下令兵分数路,疾速奔赴詹事府亲信的府邸擒拿附逆者。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大局已定,戒严已经解除了。
然而谢辞要面对的,却从来不只是老皇帝的胁迫趋势。
昨夜夜半下了一场小雨,汉白玉地面浸透,东宫之内,哭天喊地,连太子妃和皇长孙都号枷拖出来了。
谢辞神情冷冷站在秋风中,远处的却先后奔来了数十人,老中青都有,但大多都是颤颤巍巍的老头和三四旬的人。
在宫中,能够这个时候还能也敢往这边行走的人尚有许多。都是保皇党中的中流砥柱。
甚至有许多,都是他父亲昔日的恩师或志同道合的同袍,甚至还有有恩于他谢辞的。
太子殿下!殿下!皇长孙,你们放开皇长孙,啊太子妃娘娘,你们岂敢,岂敢啊!——七零八落的东宫,血腥染地,这些人天旋地转,诘言厉色。
问的,秦关陈珞只能面无表情地冷冷一句:“谋逆者,罪该当诛!陛下有旨,东宫上下全部羁押待罪。
军靴声沓沓,分数路毫不留情直奔参与了这件事的詹事府大小官员及其余太子一派官员的府邸。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能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人,不乏国之宰辅,都是位高消息灵通之人,戒严结束短短这么小半个时辰,前因后果已经知悉了。
谢辞重甲湿透,暨发垂下一缕散发在头盔内,面色就和昨夜的雨一样沉沉的冰冷。
前刑部尚书、今政事堂次辅,张宁渊的叔父张元让惊怒交加之后,慢慢折返,他反手“啪”一声就给了谢辞一个耳光。
这个长须乌黑怒目圆睁的男人,恨道:“老夫真恨当初帮了你!”
/>谢云谢平等人刷一声抽出长剑。谢辞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并没有说什么。
一天时间,已经尘埃落定了。当天傍晚,谢辞收兵归府。
屋里的油灯已经挑点起来了,但顾莞喜欢亮,他进了大书房之后,拿起火折大书案侧的灯盏也点起来了,
室内灯火通明,顾莞低声吩咐谢平去取冰水和棉帕子来。但谢平等人一回府就去了。
冰水和巾帕很快就送上来了,顾莞有点小心翼翼的说:谢辞,我给你敷一下脸好不好?谢辞一侧脸肿了,张元让下了死力气。
不过,经过一天的时间,谢辞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脱下头盔,摸摸脸,好啊。他还放缓声音对顾莞说:“别担心,他打了便打,无碍的。”
换了那群人任何一个,谢辞都不可能白白挨打,但唯独张元让,当初救谢家女眷的恩情他没有忘记,这一个耳光,挨了就挨了。
谢辞卸下重铠,把被雨水浇透又快干的亵衣给脱了,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顾莞也换了常服了,他半躺在躺椅上,顾莞拧了冰帕,给他敷左半边脸。
偌大的书房内,隔扇门大敞,檐下挂着的大灯笼被风吹得骨碌碌转动,投下的光晕不多不少,却根本无法尽数驱走庭院的黑暗,尽头的影壁没入一片夤黑的夜色中。
愤恨过,阴霾过,这一天一夜过后,谢辞思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想让我当一把刀。”
可是我并不想当一把刀!太子的势力,谢辞燃起熊熊的志在必得。
从今往后,我要当像一个冯坤一样的人!谢辞躺在躺椅上,哑声道。话到最后,冷冽而力有千钧。谢辞放在躺椅两侧的双手,倏地紧攒成拳,青筋凸起,—字一句。
顾莞听着他这一刹沙哑的声音,及陡然凌厉的眼神和面庞,握了握他的手,表示无声的鼓励和支持。
唉,顾莞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遭的,上辈子,他对皇家对国朝爱恨交集,挣扎后放弃了复仇,如非山河告破,他已然远走。但这辈子早了一年多时间,知悉的种种真相后,他最终走向另一条相反的道路。
这也是顾莞想他走的,向死而生。但这可能是他此生最
沉沦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挨了一记耳光,却全无办法,甚至还是好的,因为很可能他和张元让最终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谢辞眼圈有些泛红,他伸手掩了掩眼睛,顾莞知道他的,除了父兄和她,其实他非常坚韧,不然走不到今时今日,这是第一次因为这两样以外的事情落泪。
谢辞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碰过冰水,冰冰凉凉的,他很快放下掩眼的手,用双手把她的手捂在掌心暖着。
但却舍不得让她放下给他敷脸的那只手,想了想,从边上拿了另一条干的棉帕让她垫手。握着她的手,把头悄悄贴在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体温,好像连阴霾也渐渐从心里驱走了出去。谢辞坐了片刻,说:这是我选的路。二嫂说过,不最后到头,谁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谢辞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凌然:“他要我死,我就偏偏不死!”
所有骂名,所有攻击,只管来哉!谢辞胸臆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屈,他冷哼一声,—字一句:他不是让我当刀吗?
还派了薛荣安寥凯来负责接受皇太子倒台之后的东宫势力,东宫势力可不小啊,这是在拿谢辞当一个明明白白的工具人了,严防死守他挣脱钳制坐大了,偏我就要得了!
得这东宫势力!
骂名他背了,那他就一背到底,并坐实它,他事情做了就必须得到回报!哪怕,做一个冯坤一样的钳朝权臣亦在所不惜!
谢辞说这话的时候,蓦地站了起来,他身穿雪白寝衣,仅披一身黑斗篷,眉宇间一片铁血的平静,身姿已经不逊其父兄当年的英伟,沉沉如渊,岳峙渊淳。
顾莞仰头看着他,这一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她从前在牢狱里连拖带拽拉出去的瘦削少年,如今已经真正正正长成了一个男人,铁血而伟岸。
在他不知道的上辈子,谢辞直到战死一刻,都被这些东西紧紧束缚着,临终仰目看天,残阳如血,双目至死未能瞑合。
这辈子几番抑压到了最后,他却最终成功挣开了这些东西。
虽然浑身鲜血淋漓,虽然过程会很痛,但顾莞相信,最后肯定会好的。
——顾莞其实一直都有点担心的,虽西北大战北戎已经败了,她先前还曾想过,这
辈子轨迹走向也不知道会不会走原来的老路。
但顾莞经过一段时间密切关注谢家卫和流云卫收集的各地情报,以及自己亲眼目睹的种种,她差不多可以肯定,老路怕是跑不掉了。
这王朝积疾难返,不是一两场大胜能够挽回了,谢辞他们身在局中一方难以预料骤变,但她深知只要呼延德给力一点,戛然而止的结局恐怕等不了太久就会再度出现。
反正,种种痕迹让她感觉很可能是会按原来轨道走了,最多细节上会出现多少差别。
这是最后储力的阶段了,这个关键时刻,谢辞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彻底挣脱君王之忠的无形钳制,顾莞真的很高兴。
她立即就说:“他不让我们好过,我们凭什么让他好过?!”这句话大逆不道,却说在谢辞的心坎上,他哑声:“对。”他低头冲顾莞笑了笑。
眼底血丝犹在,但神情已经彻底收敛平复下来了。
灯光下,顾莞粲然而笑,他心口很暖,有了顾莞的支持,好像再多的事也不是事了,外头不管多少疾风骤浪,他的心自可竖起坚硬的铠甲,将她和他们保护在里面。
谢辞长吐出胸臆间一口浊气,得顾莞的开解之后,他心里彻底舒服了。两人相视一笑。
灯光璀璨,顾莞忽然冲他招了招
手。
谢辞本来以为她有正经事说的,她一脸严肃,谁料凑过去之后,她直起身,在他耳边说:“你真帅。
铁血平静那一幕,简直帅得合不拢腿了。
这个角度,顾莞垂瞟到他的喉结,她对这个坚硬性感的喉结十分感兴趣,反正都是自己男朋友了,她翘唇,于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用食指摸了一下。
由上而下,柔软的指腹就这么很慢轻轻摩擦了一下。
谢辞一个激灵,他几乎喊出了声,险险吞下,整个人弹了一下。偏偏顾莞心情超好,摸完之后,还抬眼撩了他一下。
谢辞面红如血,心脏怦怦狂跳,呼吸登时就乱了,什么老皇帝什么东宫势力顷刻被他抛到一边,脑子概糊似的搅合成一团。
顾莞嗤嗤低笑着,退开了,又摸了他喉结一下,手感真好,“我走了,我回去睡了!”
谢辞根本没反应得过来,他僵在看着她像穿花蝴蝶一样嗤嗤笑着,从廊道里穿了出去。
br/>谢辞面红如滴血,良久,才捂住自己的喉结,栽倒在榻上,死了死了,他快死了。
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不同了。
原来以为她答应和牵手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了,未料到,这种全新的模式和陌生感官的刺激,不行了,他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