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营房普遍不大,狭窄的斗室内,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她的淡淡清橙体香随着呼吸从她的体内,嗅进了他的肺腑之中。
好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敲门声,叩,叩叩叩”,一长三短,谢二嫂声音压得极低:睡了吗,开开门。
陈晏那边派人来了。
显然经过了第一天的实践,大家都发现了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秦瑛的声音就像骤然撞破了银瓶的水,“啵”一下将室内的这个氛围打破。当然这只是谢辞的个人感觉。顾莞话音才落,就听见敲门声,她立马原地一跳,跟鞋飞快出了外室,把门拉开。
春寒料峭,月光无声洒在半旧不新的石阶上,秦瑛一身黑色轻甲,眉眼调整过之后看不出半点女气,手里拿着套着刀鞘的长刀侧身站在门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英姿飒爽。
哇,二嫂你太帅了。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想说了,顾莞眼睛一亮,谢二嫂这气质正是她最喜欢的。秦瑛忍不住笑了一下。
快去收拾一下,陈珞来了,陈晏让他来的。来接他们的。
秦瑛眼睛多毒啊,敲门声一响,谢辞心里一慌,急忙往后一仰,他慢了半拍才下床跟上。秦瑛顾莞这两句话已经说完了,他出来站在内室和外室石屏门侧,心里还慌里慌张的,表情那点不自在就带出来了。
秦瑛暗笑一下,顾莞和她转过身的时候,谢辞已经极力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了,就是在谢二嫂这个心如明镜的人面前,他感到窘迫。
傻小子。
谢辞顾莞听说陈珞正在等着,赶紧就换衣服去了,并稍稍调整了妆容,让一个近卫进来充当谢辞在睡,他们换上近卫甲胄悄悄出去了。
顾莞先给谢辞弄的,完事自己怼着靶镜涂涂抹抹,秦瑛站在门边等着,她用肩膀碰了碰谢辞,揶揄:你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啊!
曾经恣意张扬对女孩子不瞧半眼、跳脚大放厥词说女的只会影响男人拔剑速度的半大毛头小子,也轮到他有今天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月光如霜清澈落在两头,谢辞赶紧往顾莞那边瞄了一眼,好在顾莞正聚精会神趴在窗台上的
那个小小靶镜前,没听见,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了秦瑛低低的闷笑声。
谢辞心里有点不服气,在家人身边,他往日骨子里的活泼好像回来了一点点,立时就要想反驳了,难不成二哥就是使的这招?
但话到嘴边,他才意识二哥已经没了,心口一窒,咽回去了。
谢辞侧头,看着秦瑛柔和带笑的生动面庞,他嘟嚷:才不是,你又骗我。小的时候,二嫂最爱哄骗他了。
秦瑛哈哈大笑。
笑什么呢?
顾莞终于搞定了,三下五除二把东西用包袱皮一卷,交给替谢辞的那个近卫,一个箭步走出来。没什么,谢辞抢答,“我们快走吧,陈珞等好久了。
嗯嗯,快走快走。
顾莞当然知道啊,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急了,她一马当先,连忙拉着秦瑛出去了。谢辞顿了一下,也立即紧随其后。
陈珞是陈晏的长子,在夜色下站了有一会儿了,一见三人出现,立即冲他们招手。
从后方一个小门出去之后,陈珞站定左右扫视片刻,才回身点头,带着三人快速闪出这一排营房。
之后左绕右绕,汰换上巡防营兵的甲胄,换防时从侧门出去了。
这样虽然麻烦点,但现在这情况,留在营内反而暴露的风险要大的多,不是密谈商议的好地方。谢辞顾莞秦瑛三人到的时候,陈晏陈琅和次子陈璜还有荀逍罗迁都已经在等着了。
这是云州总督府的一个下人房,陈晏现在是明靶,他行动有极大的不便,临时商议得多将就他,这下人房不大,但门窗已经用厚厚绒布堵了好几层,里头挑上灯,但外面一点光线痕迹看不出来。
我们引蛇出洞,必须先将这些细作眼线一网打尽,荀逍敲了敲方桌,灰斗篷遮挡住他灼伤的半张脸,声音嘶哑得很有些刺耳。
顾莞悄悄问过罗迁,不过罗迁说,这已经是能治到最好的情况了。
荀逍这状态,连易容都遮掩不住,于是索性放在明面上。秦显苏桢陈晏寇文韶四人一人一个脸面被灼烧伤过的新聘军师,这么紧的时间,他们能及时扒拉到一个合适人选,也真是不容
易。
谢辞顾莞和荀逍想一块去了,并且荀逍已经和陈晏他们讨论过,认为极有可行性。大家都一致认为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并务必要解决掉。
陈晏皱眉:否则的话,总是一个大麻烦,接下来总不能一直如此的
。谢辞是进军从军,而不是来遮掩面目的。
现在天气冷还好,等天气一热,或真正上阵,脸上妆粉一下子就该被汗浸花了,根本遮不住。荀逍淡淡道:那就趁这个机会,把这些近卫及亲部中的眼线尽数引出拔除,一劳永逸!成功之后,那么接下来就会变成简单模式。毕竟普通兵丁,谁也不知道陈九郎是什么模样的,中高阶将领校尉的头盔又遮挡足大半个脸部,只要把细做眼线都剔除掉,谢辞是陈九郎,陈九郎也就是谢辞了。
内部不会再有问题。
他们只需要防范外部就可以了。
掩饰身份的难度将会大大降低。
说到这里,陈晏就怒:想不到,对方在云州竟放了这么多的眼线!简直岂有此理!!自从谢信衷事发之后,他们其实也有往怀疑对象那头放眼线,但与之一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另一个非常重要的,这些眼线要是不除,他们之后每一个军事动向大概在对方眼里都是透明的。好了,这个必要性就不用说,顾莞问荀逍:“引蛇出洞,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荀逍终于微微抬起兜帽下的一双眼睛,他盯了顾莞一眼,说:多设目标,引蛇出洞,真真假假,说不定,这次我们甚至能将计就计,提前揭开这个幕后之人的真面目!
说到最后,荀逍声音转冷,他对这么操作一切的幕后黑手,憎恨程度并不亚于荀逊荀荣弼少太多。
他要将这些人千刀万剐,将他们的皮一寸寸剥干净,再活生生扔进火里烧成灰烬,让他们受尽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种如地狱恶鬼般阴恻恻的歹恨的语气,配合荀逍现在的声音,让顾莞有点起鸡皮疙瘩,虽然她知道荀逍是受害者这正常的,但半夜三更听这个还是有点凉飕飕的啊。
不过手边一暖,谢辞把桌上的热茶倒了一盏,推给她。顾莞侧头,冲他一笑,赶紧端起茶盅啜了口。
你是想,让我多化几个人?
在场的都是聪明
人,闻弦音立即知雅意,顾莞和谢辞秦瑛对视一眼,其实四人路上已经讨论过一下,她立即就听明白了。
然后,再找一个人,冒充小四,秦瑛思索着,也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好,虽有些冒险,但非常具有可行性,最后被他们成功将人‘擒了去,这样一来,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很可能就能马上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了!
秦瑛的声音不禁提高,骤她的手被握住,侧头对上顾莞关切的一双眼,半旧的灯盏下,少女杏眸染上一层暖色,冲她关切笑了下,秦瑛闭了闭目,她长吐一口气,也回以一笑。
秦瑛撸了撸额发,笑着回握顾莞一下,她对谢辞和大家说:没事没事,我们继续。秦瑛很快平复的心情,那,该找谁冒充呢?
这个人是关键啊,易容的话,不能易太多,顾莞说:“我已经研究出一点防水的妆粉了,”加一种叫象荆的树脂调和的,搞出来有点像胶水,用寻常用手指头和湿巾短暂一抹,抹不掉的,但仅限于底粉和阴影,也就是稍微调整轮廓那种,眉笔也眼线粉应该也勉强能成吧,但只能用一点点。
不然的话,就很假了。
所以这么最终负责冒充谢辞的人,必须拥有很优越的先天条件。
计划他们已经初步定下来,但就是这个人选有点困难,必须脸合适,还得主动性够强,最重要是足够的信任他不会泄密并且敢冒险。
顾莞说完,大家眼睛一转,下意识就看向陈九郎。
陈琅:……
陈晏之所以选中陈琅,不就是他因为具备这个先天条件吗?这么一看,顾莞不禁奇道:“陈九,你头发怎么这么多黄泥?”陈琅:……
他气愤道:还不是老头子踹的!原来他们几个是爬地道过来的。
陈晏趁着这段时间,还临时给自己书房挖了条简易地道,不长,就通往这个后宅这下房,总共三四十米,又窄又矮,陈九郎陈琅这个新鲜出炉的情报小头目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密议,爬到他一脸黄土灰头土脸,抱怨了一路,被忍无可忍的陈晏回头踹了一脚,去死吧你!
然后就这样了。
>头壳上的黄泥他抖落了好久都没抖完。
陈琅被大家盯着,他认真想了下,“我上吗?可以,我能去。”不过他对陈晏说:“但爹你必须把城西那个带花园的三进宅子给我。
只要把家产提前划拉一笔到自己兜里,陈九郎认为,这活他就很愿意干了。顾莞忍不住笑了一下,陈琅“瞎”了一声:你是不知道,我不容易的!
他爹儿子这么多,嫡嫡庶庶,将来分到他手里能有三瓜两枣?他还有亲娘要养,将
来还有一大家孩子,陈家都这么能生,他得提前准备啊!不然将来喝西北风去了。
陈珞也忍不住笑了,他把喝光的茶盅扔过去,笑骂:“惦记家里那点东西做什么?好男儿自己建功立业啊。爹身子骨健壮着呢,等你分到手都五十六十了,保不齐牙都掉光了,吃都吃不到,有啥意思?
陈晏:……
陈晏气死,这两个兔崽子是嫌他身体太好不能早早分家产咯?
他一拍桌子,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子简直白生了你们,居然还敢嫌老子活太久!我看你们是活腻歪的!!……
小房间一时鸡飞狗跳。顾莞乐呵呵看热闹。不过话说回来,陈家氛围倒是意外地不错,这装都装不出来了,显然平时也是这样的。
顾莞看笑话的同时,和谢辞不动声色见对了一下眼神,这样的话,两人反而放心多了。
这次前来云州,说他们心里没有一点顾忌,那是不可能的。
但陈家家庭氛围这么好,客观地说,哪怕为了家中这一群大大小小,陈晏上马之后,也不能再下来了。
立场很难这么再□复的,他只能一条道一直往前走,不管前方是明是黑。谢辞面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但不动声色间,他垂了垂眼睫。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计策定下之后,他们很快商量妥当细节。
陈晏很快选好了人,次日,顾莞等人再度悄悄出营,她仔仔细细地,一个个为这些即将调防回营的陈家子侄和亲信,描绘了眼妆。
至于谢辞,他亲身上阵,顾莞他给调整了一下厚厚的眼妆,让他袒露出他本来的眼形。
他们的计划目标很简单,第一,最基本也必须完成了,就是引蛇出洞,将这些
眼线细作尽数拔出。这次四边一起行动的,陈晏紧急传讯后,秦显那边已经急忙找了擅妆的人来学了。
第二,如果顺利,希望能一举卸掉这么幕后之人的面具。
但第二个难度高不确定性大,他们希望是希望,但不是志在必得。谢辞调防之后的三天后,率麾下营部完成第一次轮巡任务。
这是他第一次袒露在人前,可以感受得到,“刷”地吸引了很多目光。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赵成蚊竟是云州军中的一名副尉,他甚至近在咫尺和谢辞照面过。
灯下,他打开那副描绘极仔细工笔画像,没错,应该就是他了!
一行数人,心花怒放,毕竟谁愿意一直当细作,谁不想光明正大连擢五级,当上真正的将官,更甭提还有五千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