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雪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乖巧听话的徒儿,照顾人的时候竟意外地有些强势。
回峰门几日,林见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个易碎的瓷器,被顾行渊异常小心地抱来抱去,让人有些消受不住。
“师尊,这次的味道如何?”
林见雪将嘴里苦涩的药汁咽下,抬眼看了顾行渊一眼,将手中只抿了一口的药碗放回桌上,仔细思考了下:“好像……浓了那么一点点。”
说完便不再碰那碗药,转头看向窗外层层叠叠的枝叶,状若无意道:“我记得这两日,主峰后山的玄梓茶该出了……”
“师尊稍等,我去重做一碗。”顾行渊端起桌上的药碗,起身朝门外走。
“……”林见雪看着他离开,只觉得嘴里又在隐隐泛苦,不由伸手揉了揉额角。
又是这样,每日雷打不动的三碗药,顾行渊一定要眼睁睁看着他喝下才作罢。他都多少年没喝过药了,上一次喝药还是几百年前,师兄每日把药给他端来,他趁人不注意就倒掉了。直到后来病情反复始终不见好,才被师尊察觉,被盯着喝药直到病好。
林见雪修行多年,受过的伤也不少,甚至为了参悟无心无情的道法极致,在极为恶劣的条件下也待过,但从未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比喝药还难熬。
药是真不好喝,又苦又涩,简直难以入口,不说跟茶相比,就是跟一般果子煮的甜汤比也是天上地下。
思及此,林见雪抿了抿唇,又想起前些日子尝过的味道,抬手让一个守门弟子进来。
“你去膳房看看,找找有没有……”他想了想,“有没有飞云果,煮碗甜汤送过来。”
小弟子得令便走了,林见雪看着窗外明媚温暖的日光,想想自己不能出去练剑,略微有些可惜。他轻叹一声,从手边翻起一本杂记看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喝甜汤了,看书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甜汤的味道。
过了片刻,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煮甜汤的弟子终于回来了。林见雪头也不抬,待那人将汤碗放在桌上,便伸手接过来,正准备喝下去时,一股浓厚苦涩的药味直冲而来。
然而已经迟了,林见雪喝了一大口在嘴里,被熏得措手不及,顿时呛了好几声。
身边的人比他还紧张,急忙拿了张素色的锦帕帮他擦,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林见雪的背:“师尊对不起!是徒儿不好,这药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林见雪咳了几声终于缓过来,抬眼看去。顾行渊神色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没事了,又狐疑地端起药碗,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这药……是挺正常的啊。”
林见雪略微觉得尴尬,正想说是他不小心,门外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小弟子清脆的声音响起:“离寒师尊,甜汤来啦!”
身边人动作一滞,突然安静了。
那小弟子是个粗神经的,丝毫没察觉氛围的微妙,径直走进来,将手中的碗送到桌上便离开了。澄澈清淡的甜汤与黑乎乎的药汁并排放着,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林见雪感到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那碗甜汤上,莫名觉得那碗下一秒就会炸开。
说起来奇怪,分明自己是师尊,对方才是徒弟,林见雪却隐隐有种被对方压制的错觉。
大约是自己病了,灵力匮乏,比不得往常,再加上顾行渊监督他喝药的样子太像自己师尊了,这才有了这种离谱的错觉。
林见雪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向那碗甜汤伸手,不料还没碰到碗沿,甜汤就被另一只手抽到了离他最远的桌角。
“师尊。”顾行渊的声音很平静,“徒儿以为师尊是因为熬药太慢,怕耽误了喝药的时辰,所以才喝得急了些。却不曾想,根本不是药的原因。”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顾行渊将药汁推到林见雪面前,两人僵持片刻,顾行渊轻叹了一声。
“师尊把药喝了吧,”他声音莫名软了几分,又端起那碗甜汤晃了晃,低声道,“这碗飞云果少加了一样东西,喝起来会有些涩,我去给师尊重新做一碗。”
林见雪眼睫微颤,终于伸手将药碗端起来,两眼一闭开始喝药。
喝药的时候,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林见雪被药熏得神思恍惚时,隐隐听见门外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带着半分迟疑半分急切,将主人的心思袒露得完完全全。声音直到门口便戛然而止,那人似乎在门口停住了。
林见雪好不容易喝完药,放下碗抬眼看去,顿时愣住了。
一位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站在那里,明眸皓齿,一袭淡粉色的纱裙外罩着雪色披肩,衬得人温婉可爱。她怔怔地看向这边,眸中似有水光闪动。
“离寒君!”少女清清泠泠的声音响起,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般,朝他走过来。
林见雪回过神,看着对方:“……阿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