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逯一时语塞。
作为饱学之士,他非常厌恶祥瑞、仙迹之类的东西。
那些云现龙相的传闻,包括山中野兽增加,挖出灵药等等都被秦老先生认为是“祥瑞”,做官的人都知道,祥瑞全靠吹。如果当权者喜欢听,那就年年有祥瑞,月月出异象,可以天天变着花样来。
所以当天上真的出现一条龙时,秦老先生整个人都惊住了。
“老师,我想回山里看看。”
如果龙脉现世之后,漫山遍野都长灵药,那白参会化为人形吗?狐狸呢?蛇呢?
墨鲤有些坐不住了。
秦逯欲言又止,他估摸着自己学生的病又犯了。
——秦老先生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也许墨鲤没有病,他说的都是真的?
秦逯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他忍不住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墨鲤的情形。
那一年,竹山县连着下了三天大雨,河流水位暴涨,漫出河道,最终形成了山洪。秦逯根据山势走向,算出洪水途径的方向有个村子,连忙前去搭救,结果还是去迟了一步,整座村子都陷入了一片汪洋,那些黄土茅草垒成的房子被水一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逯沿着湍急的水流一路寻找,希望能有几个人钻进木桶与木盆里,留得一线生机。
结果来来回回找了三遍,只在一截粗大的断枝上发现了一个光溜溜的娃娃。
那孩子可能是被吓住了,也不哭,就这么抱着树干,表情呆呆的。秦逯把人抱了起来,孩子也没有反抗,不管问什么,那孩子都不说话,孩童的眼神澄净清澈,天真懵懂。
秦逯也没想到,随便从山洪里捡起的一个娃,就有一副练武的好筋骨,否则他不会捡到孩子之后,就决定把人留下。
秦逯一笔一划的教孩子识字读书,教他处世之道、立世之本。
墨鲤是这孩子自己说的名字,他好像除了这个名字,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他就像普通的孩童一样,每年长个头,秦逯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从一个咬着指头的娃娃变成了如今玉树临风的模样。
怎么可能是鱼妖呢?神怪志异记载的那些化形妖怪,外表不都是固定的吗?
“老师?老师!”
墨鲤无奈地看着秦老先生忽然走神,只能连续叫了好几声。
“哦,刚才说到哪里?你想回去就去吧,为师……”秦逯想说自己跟着一起去,可是今天白天发生的事,让秦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把唐小糖独自留下。
墨鲤看出了秦逯的担忧,他索性把圣莲坛的事也说了,请秦老先生在家里看着。
秦逯果然没有听说过圣莲坛,他在山中隐居多年,久不问世事,没想到世道非但没有太平,反而更乱了。
“眼下大雪封山,圣莲坛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
秦逯没见过圣莲坛的人,可是史书上像这样打着仙人名号,名为传教实则造.反的玩意多了去了。无非就是宣扬念咒可以刀枪不入,皈依就能吃饱饭发大财,然后拼命魔化不信教的人,教唆百姓去烧杀抢掠。
秦老先生想,如果不是他年纪大了,没准就收拾行囊出门,一刀把那劳什子教主的脑袋砍了。
“为师明天去县衙问问薛令君,那圣莲坛的老巢在什么地方。”
“老师!”墨鲤大惊,他很了解秦逯的脾气。
这天寒地冻的,出什么远门?秦逯武功再高也是人,战场上刀枪无眼,动辄万箭齐发,太危险了。
“别紧张,我不去,小糖还在家里呢!”秦逯闷闷地说,“既然知道有人在打我们师徒的主意,我自然会把小糖带在身边,有了这么个包袱,我还能去哪儿?”
墨鲤松了口气,连忙向老师告辞,趁着夜色往山里去了。
寒风呼啸,一进山中,墨鲤就感到周围隐隐约约的,像是有什么东西。
“……灵气?”
墨鲤疑惑地闭上眼睛,探查了下周围。
不是灵气,是一股奇怪的气息。
墨大夫脸色一变,他想到了自己前几天睡在泉水里,忽然察觉到那股气息,跟这个一模一样。
墨鲤顿时顾不得人参跟狐狸了,他拔腿就往石窟跑去。
越是靠近,那股气息就越明显。
终于到了石窟,墨鲤急忙冲进去,洞中铺着厚厚的积雪,空无一人。
不对,水潭没有结冰,而且水面上有东西。
月光从石窟的顶端照入水中,银光成线,水面上有一团白蒙蒙的东西,载沉载浮。
墨鲤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靠近水边。
那团白雾忽然飘了起来,墨鲤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他感觉到的气息源头正是这个东西,他甚至觉得对方在吞食月之精华。
这是什么?
妖怪?另外一条鱼?还是龙脉?
白雾到了墨鲤面前,它只有幼儿拳头大小,圆滚滚的。
忽然白色圆球里冒出了四个小爪子与一条尾巴,顺着墨大夫的袍子滚到了脚边。
墨鲤目瞪口呆。
这,这好像是一只老鼠?
不对,老鼠不长这样,也没有这么胖。它毛绒绒的像是一个球,还软绵绵的,墨鲤僵硬着身体,感受着它身上湿漉漉的水气,以及细小的爪子压在鞋面上的感觉。
好,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