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1 / 2)

宫花赋 六耳圆圆 2304 字 2023-05-10

紫禁城。

朱祁镇下了早朝,才踏进乾清宫,便见赵琮立在院里训斥一名内侍:

“在宫里多少年了,做事还毛手毛脚的!那春猎图是宣德帝在的时候,特命宫中画师所作,对万岁有多重要,你心里没点数?得亏这次没洒上水,要是弄坏了图,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内侍垂手而立,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认错。

赵琮抬眼间瞅见朱祁镇,连忙行礼:

“万岁。”

余下的内侍也呼啦啦跟着跪下,被训斥的那位更是吓的瑟瑟发抖。

朱祁镇踱步到他们面前,赵琮忙道:

“万岁恕罪,这兔崽子干活时差点把水洒到春猎图上,老奴一时心急,只顾着训他,竟未发觉万岁到了跟前,扰了万岁清净,老奴愿与他一起领罚。”

“罢了。”朱祁镇面容和煦,“既是没有损伤,下次小心些便是。”

赵琮与那名内侍一起叩首,齐声道:

“万岁仁德,吾等之福。”

“春猎图……”一缕追思之情自朱祁镇眸底漫出,“一别七年,带朕去看一看它吧。”

*****

画卷缓缓展开,纵马奔驰的身影映入朱祁镇的眼帘。

宣德帝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爹走的那年,我才七岁……”他语气幽幽,“小时候也曾随他一起去春猎,可因年纪太小,他只让我在远处看着,不许上马。我看得实在心痒痒,就央求他,他好声哄我,说等我长大些,一定亲自教我骑马。”

“先帝舐犊情深,大爱无言。”赵琮接话。

“那个时候,我一直盼着长大,后来终于长大了,他却也教不了我骑马了。”朱祁镇垂下眼睛,神情黯然。

赵琮道:“先帝在天有灵,无时不庇佑着万岁,如今若能见您骑术精湛,驰骋纵横,先帝也必然甚感欣慰。”

“嗯……”朱祁镇点点头,“朕足足有七年,没骑过马了。”

赵琮微笑道:“南海子花木秀出,草浅兽肥,正是春猎的好时节。”

“南海子?”

朱祁镇蓦地望向墙上那幅临摹的潇湘竹石图,目光停留在那丛竹子上,道:

“朕记得,尚寝局的典苑叶绿竹,自请去了南海子,对吧?”

赵琮打个哈哈,笑道:“万岁您真是好记性,连个小小典苑的去向都记得,老奴就不行了,这年纪一大记性就差,司礼监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六局一司那些杂事啊,还真记不清楚。”

“她是在那里。”朱祁镇自言自语。

赵琮赶紧道:“西苑风景优美,离得更近,不如——”

朱祁镇抬手打断:“就去南海子。”

*****

丹崖翠岭接岧峣,万骑交驰不惮遥。前队綵旄穿碧树,中军黄幄丽晴霄。

皇家车队浩浩荡荡而来,旌旗摇曳,尘烟滚滚。

驻扎在南海子的宫人早早立于行宫外等候,春日的风挟着暖意,比冬日里要好捱得多,无非是腿脚站的酸疼些,王驾渐渐驶入青萝眼帘,最后停下。

众人一起行礼,曹吉祥率先下了马,来至龙撵前,恭敬立于一侧,至高无上的帝王优雅步下龙撵,四下眺望,感慨万千。

“从前,朕每次来,都是王先生随侍在侧,一晃眼……唉……”

曹吉祥闻言,抬袖做了个拭泪的动作,声音微微哽咽:“万岁不忘旧情,干爹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朱祁镇见状,眼眶微湿,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是个不忘旧情的。还好他留下了你,朕每次看着你,就像看着他一样。”

“能得万岁抬爱,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君臣二人说笑着向里走去,余人也一一下了轿,跟在他们后面。

青萝悄眼暼去,随行后妃里果然多了三个新面孔。

一个是长圆脸狐狸眼,颧骨饱满,唇肉丰盈,但皮肤白皙细腻,透着一股素净的妩媚,可谓典型的朝鲜族长相,想来是那朝鲜进献的美人尹美淑;那个五官立体轮廓清晰,窈窕轻盈又凹凸有致的,则是安南美人黎莎;还有一位长得最像汉人,乌发雪肤,笑容恬淡,散发着少女的清甜,偏偏眉目深邃,添了一抹艳丽,使整个人看起来既纯且媚,令人过目不忘,正是现下最得君心的琉球美人尚雪莹了。

众人乘车来此,面上或多或少都带些疲态,唯有周贵妃,依旧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当真是体魄强健,教人羡慕不得。只是皇后未来也就罢了,竟也不见宸妃身影,看来她对皇帝真是不愿用心。

青萝心里嘀咕着,素缎御靴自她视线路过,忽然放慢了步伐。

朱祁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一顿,又扫向左右,始终未捕捉到绿竹的身影,不□□露出一丝失望之情。

只是他不知晓,身后的曹吉祥看在眼里,起了警觉之心。

待他们走远之后,青萝才往后面的随侍宫人中扫去,她如愿看到了灵香的身影。

进入行宫,皇帝妃嫔先行下榻休息,宫人们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午宴。

如今青萝是尚寝局的边缘人物,入殿侍奉这种事,自然轮不着她,趁着这空档,她让艾望远避过刘尚寝的耳目,找了借口约灵香出来相见。

三人来至花林石群掩映的偏僻处,艾望远负责望风,青萝拉着灵香绕到一块大石后,蹲下身来低声交谈:

“万幸,刘尚寝带了你来,我只怕见不着你。”

“刘尚寝怕万岁见到绿竹的面,所以让司苑带了我们几个来,有什么事都让我们去做,绝不给你们靠近万岁的机会。”

“哈,她这份私心倒是成全了咱们,你那儿怎么样?”

“我在妙妙窝里找到了一封信。”

“快给我看看。”

灵香从袖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她。

“原来时楠那会儿跟我念叨妙妙,是在暗中提醒我,还是你们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青萝接过了信,迫不及待的打开,娟秀有力的字迹现于眼前:

青萝绿竹,见字如面。

吾命恐不久矣,仓惶之际,留此绝笔,望有朝一日,你二人重回故地,令它得见天日,洗吾冤屈。

尚寝刘氏,居心叵测,于长陵祭拜当日,以贴心之名,覆毡毯于马凳之上,道是以防皇后娘娘下撵之时脚滑摔倒。然娘娘与其婢女皆未细察,毡毯表层浸润清水,凡踩过之后,天寒时冷,须臾之间,鞋底之水便与地面结为一体,抬步时必受其阻,向前摔倒实属必然,绝非娘娘大意所致。

只恨刘氏奸滑,余虽察知端倪,毡毯却已为其强行收去,以火烤烘干,痕迹皆无,逮之不及矣。

此时余已为其所禁,寸步难离尚寝局,更闻刘氏并召心腹密议,想来动手之时不远矣。

绝笔一封,记下皇后娘娘之冤。若余身死,必为尚寝刘氏构陷。惟愿苍天开眼,可见于你二人之手,白于御前,还吾清白。

信的最后署上司舆时楠四个字,并按上鲜红的血印。

青萝看得身子微微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灵香也红了眼眶,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封信你给别人看过吗?”

灵香摇了摇头,道:“我找到后,怕给她们瞧见了,便一直贴身揣着,这也是第一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