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久把做好的饭菜端进屋子，兰倾枝坐在床榻边上，握住陈巧的手，紧闭双眼，泪珠一颗颗砸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浑然不觉。

鱼久走过去，想要替她揩泪，但又怕惊着她。他拖了把椅子，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意识共鸣的结束。

兰倾枝缓缓睁开双眼，正好对上鱼久温柔的双眸，她不着声色地避开，然后看向睡容安详的陈巧，她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眉头越发紧锁。

“怎么了？”鱼久问道。

兰倾枝摇摇头，“她恐撑不过今日。”

“世人皆有各自的命数。”

兰倾枝想要站起来，然而方才的意识共鸣让她头脑发昏，一时没有站稳，身形晃了晃。鱼久把她扶到桌子边上，欲言又止。

兰倾枝撑着脑袋，闭眼平复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陈巧的咳声。

鱼久先过去探了她的脉搏，“老人家，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陈巧摆了摆手，喉头像是被痰水堵住了一般嘶哑，“不必救我。”

鱼久一手揽过陈巧的后背，把她扶坐起来，兰倾枝端着清粥走过去，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冒着热气的粥，“陈婆婆，吃点东西吧。”

陈巧因为衰老，眼皮皱巴巴地耷拉着，瞧人的时候，得费力地向上抬眼，她扯了扯干裂的唇角，连声道：“好、好。”

一碗清粥，伴着小菜，吃了许久才见底。兰倾枝给她擦了嘴，鱼久慢慢地扶她躺下。

“陈婆婆，你好生休息。”

兰倾枝离开时，被陈巧拉住了手，“姑娘，我该如何唤你。”

“我姓兰。”

听见这个姓氏，陈巧笑了，“兰姑娘，我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但我还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说。”

鱼久沉默地离开了屋子。

兰倾枝就着她拉自己的力道，坐了下来，“陈婆婆，你想说什么？”

“你方才，已经看到我过往的事情了？”

“是。”

陈巧呼出一口浑浊的热气，“那你也看到兰公子了……”

“是。”

“那你应该知道他对你……”

“是。”

“其实兰公子应当是庆幸的，他并非一厢情愿。”

兰倾枝拭去她眼角的泪，“是。”

她这般笃定，这般坦诚，倒是让陈巧不知所措了，她很想问兰公子是怎么过世的，但她忽然觉得，若是问出口了，会对这位兰姑娘伤害至深。

“他死于一场阴谋。”兰倾枝似有所感，便自己说出了口，“但陈婆婆放心，我必会为他报仇。”

陈巧却用长满茧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兰姑娘，若是兰公子尚在，他一定希望你能活得快乐些。”

这话深深刺中了兰倾枝的心，“我知晓……但，我得靠报仇活着。”

陈巧却看了眼门外，“兰姑娘，勿要负了眼前人。”

“倾枝向来少情，已难再分情于别处了。”

“兰姑娘……可他已逝。”

“无妨，我习惯了等候，他会回来的。”

“你们的这些习惯，都好苦啊。”陈巧颤着嗓子说，“上天为何从不怜惜好人。”

鱼久已经尽量走得很远了，但他听力极佳，屋子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站在一处池塘边上，听着阵阵蛙声，心里莫名平静。

“小鱼。”兰倾枝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鱼久回过头，夜色下，人影朦胧，他淡淡开口，“你不也没吃吗？”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陈巧已经睡着了。鱼久点了几只蜡烛立在桌边，他和兰倾枝便就着这昏暗的光线，吃完了凉透的剩饭剩菜，安静得就连咀嚼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这里没有空余的屋子可以睡觉，于是，兰倾枝索性在屋外搭了个高高的稻草堆，鱼久看到她惬意地躺上去，然后冲自己弯了弯眼睛。

“小鱼，看星星吗？”

他回之一笑，隔着半臂的距离，躺了下去。

天空像一片黑中泛蓝的幕布，罩在田野上方，点点星光落在幕布上，若隐若现。

“他曾告诉我，广阔而未知的东西很可怕。”兰倾枝的声音很轻，快要融进这哀愁的夜里，“现在想来，其实不对。”

鱼久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只是侧过头去，温柔注视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已知结局，还要再战，才是最可怕的。”兰倾枝说，“人都会死，快乐地死去，悲伤地死去，其实没什么差别，反正死后都是一抔黄土。但很多人还是在非常拼命地活着，哪怕前方有越不过的山水万重。”

“所以我们更不该放弃。”鱼久说。

“是，很多事都不能轻易放弃，但是，感情，永远无法勉强。”

鱼久被这句话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