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 / 2)

慕如归从没来过,不对,他来过一次,在他们成亲那日,他来走了个过场,留下一句“早些歇息”后,再没踏进她房门半步。

她父母早逝,祝家各位叔伯早已忘了她这个前嫡长女,也就没什么有力的外家为她说话。

祝卿若觉得,就算她这一世的父母尚在,也是管不了慕如归的。

慕如归出身上京大族,自小聪慧,别的孩童还在牙牙学语时,他便能将《千字文》流利背出,与人对话字字珠玑,先帝都对这样一位神童啧啧称奇,旁人都说慕家少子是有大造化的,怕是天上的神仙转世。

在她还在因为入了异世,惶恐间小心藏拙时,慕如归三字早已传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经常被各家父母用来训诫孩子,祝卿若也是那些孩子其中之一。

没见到慕如归之前,她总带着几分轻视,觉着不过是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还能比得上她在现代二十年的学识不成?

见到慕如归之后,她便敛了那莫名的轻视。她还记得那稚嫩的脸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五子棋自古就有,然后认真地杀了她个片甲不留。

祝卿若每每想起都觉得脸红,她当时为什么会想着在一个孩子面前炫一手五子棋??而且还输的那么惨烈。

虽然大人只觉得是小孩之间的玩闹,但她毕竟是二十多岁的灵魂,输给一个五岁的孩子,这让她倍感丢人。

也是那次丢脸的经历,祝卿若便更加不敢随便轻视周围的人,古人也是人类,他们也有智慧,并不是学了现代的知识就能越过他们去,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长处。

后来长到七岁,她这辈子的父母去世,祝家上下都死死咬着她父母留下的钱财,却无一人愿意收留她。

是慕家夫人看她可怜,又与她爹娘交好,便让慕家大人出面想要抚养她。慕大人在任户部尚书前去刑部待过几年,熟识大齐例律,凭着学识生生从那群虎狼口中夺下八成家产,说要留与她做嫁妆。

她到现在还记得祝家那些人丑恶的嘴脸,爹娘生前她从来都不知道祝家有这么多人,爹娘死后便目睹了平日见都没见过的远方亲戚们,挤在还停着她爹娘棺材的灵堂里放肆争吵。

她那时嫌吵,坐在门口不愿意进去,不顾身后争执的祝家人,一味盯着天边的云彩,动也不动。

慕如归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他随他父亲来吊唁,慕大人进了灵堂内,慕如归便坐在了她身侧。

她到现在还记得,七岁的慕如归轻轻握住她手时指尖传来的温热,暖洋洋的,直直撞入她的心。

他顶着稚嫩的脸庞,声线清澈,他对她说:“从此以后,我保护你。”

若说心动是不可能的,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孩童,二十多岁的心灵对着七岁的人,怎么会生出旖旎来?

祝卿若在床上翻了个身,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床头,照着她毫无睡意的脸庞。

是什么时候对慕如归有了绮念的呢?

她想,应该是他打马经过她窗边,他们久别重逢那日。

慕如归少时被一游道收为徒弟,十二岁暂别父母随游道走遍大齐山河,学得游道一身相术本领。

他本是要随道长继续修行的,可在几年后,游道忽得一道灵光,再醒神,便命其回了上京府邸。言慕如归此世与道无缘,六十年后再去寻他转世。

于是在慕如归十六岁那年,终于回了上京。

那日不知是谁漏了消息,有人早在慕如归在城外留宿时便看见了他,连夜赶回,并四处宣扬随仙人修行的慕家仙童终于回京了。

第二日城中挨着街道的酒楼便都挤满了人,都是些十几岁的未嫁姑娘,祝卿若也被闺中好友拉着去了抱月楼,坐在窗边等着看那名扬四海的仙人徒弟。

许是那日旭阳正好,又恰巧,有一道打在那骑在马上的人身上,洒落了满地阳光。他眉间淡色,仿佛周遭吵嚷皆不入耳,天地间唯他一人,慢条斯理地扯着缰绳往慕家方向去。

祝卿若像是呆傻一般,眼见着他缓缓靠近,马匹走得缓慢,路过她窗边时,慕如归白色的衣摆恰好划过她放在窗上的指节,带出一片酥麻,径直痒进她心底。

她就这样僵硬地定在原地,呼吸也不敢大口,视线落在那碰过仙人衣袖的指尖,脸上浮起一片红色。

自此,那道白色身影便入了她的心,风吹雨打四年都不曾改变,任他冷漠忽视,她仍留有少女旖旎。

祝卿若挥开脸上的月光,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她不自量力,还是笑她足够自信。

慕如归心底,从来是没有她的。

时隔四年再回府,慕夫人喜极而泣,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成亲生子。于是在亲眼见证了慕如归与祝卿若的婚礼后,便如愿咽了气。

她走得没有半点遗憾,留下毫无感情的儿子儿媳,一个暗藏少女心事,一个却冷心冷情不理凡俗。

慕大人早早便没了,府中就只剩慕如归和祝卿若两个主人,慕如归是天命所归,先皇亲令他为国师,奉命守国,祈求风调雨顺。

而她没有慕夫人的支持,慕如归也不在乎她这个摆设妻子,于是她在府中的处境越发艰难。

她是靠着那少年时不可说的心思撑过来的,坚信慕如归迟早会爱上她,她也一定会收获一段美好的爱情,与爱人携手与共,白头偕老。

今日那股气忽的就断了,慕如归不会爱她,无论她如何努力,他都不会爱她,还会亲手将她推下高高的祭坛,任由众人嘲笑讥讽,对她冷眼相待。

她永远忘不了,在她被世人讥讽唾骂时,被她视若救赎的丈夫正抱着另一个人。她从未见过慕如归那般细声安慰的担心样,不是对她,却是对一个陷害她、污蔑她的男人。

她也忘不掉躲在慕如归怀里那人冲她扬起的那道得意笑容,充斥着恶心的炫耀,令她多日噩梦连连。

慕如归会相术,今日打量她的眉眼便是在看她是否是真的祝卿若。好在她赌对了,就算是多了那段记忆,她也还是祝卿若,慕如归看不出来她的机遇。

既然得了这段奇遇,若是不紧紧抓住,岂不是白亏了仙人赐福之心?

祝卿若深吸一口气,将被子拢起,盖过头颅,在满屋寂静间,她轻声对自己说。

“慕如归不是你的。”

“只有你自己才是你的。”

她阖上了眼眸,压下满眼寒光。

慕如归,她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