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帐篷都住满了,这天晚上,兄弟俩抱着被褥躺在马车里闲谈。
“北疆为什么这么穷?”郑如谦道出心底疑惑,“你们是在为国家而战,不应该大力支持吗?”
丰京的世家载歌载舞,随便吃顿饭就几百两银子,换算成普通的猪肉,够第五小队所有人饱餐三天的。
“因为有钱的是世家,又不是国库。”方恒枕着双臂,“先帝暴虐征战,国库空虚多年,能够供给给士兵们吃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顿顿有肉。”
“更何况,北疆那么偏,普通的猪肉吃食根本运送不过来就坏了。”
江南富饶,丰京富饶,但这份富饶,波及不到边疆。
方恒长长地叹息一声,拨开马车侧帘,望着外头的星星点点,轻笑出声,“二哥,我们跟大哥弟弟妹妹们看着同一片星空呢。”
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有没有在想他。
郑如谦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马车顶。
良久,方恒的呼吸渐渐放缓,应该是累到睡着了。
郑如谦像在破庙那样为他掖了掖被角,又将他长发捋到一边,才躺在另一侧,渐入梦乡。
梦里,他们拥有了飞快的移动工具,不仅三两天就能赶到边疆,还能把丰京的猪肉给运过来。
一趟一趟又一趟,直到移动工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彻底报废掉。
郑如谦来不及悲伤,猛地坐起,才发现身旁的被褥早就空了,外面传来刀具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少年有力的呼哈,形成寒冷冬季里最美妙的声响。
他推开门,就看见昨日里还有些懒散的士兵们,全都穿着最单薄的衣裳,用最坚毅的眼神,劈着最狠的刀法。
方恒身体力行,站在最前方,明明还是瘦削的少年身形,每一处肌肉却都充满了爆发与力量。
他一遍遍地演示着方家刀法,没有任何藏私,传授关键要点。
六个近卫辅助教学,帮大家矫正动作。
郑如谦不想打扰他们,猫着腰窜到水缸跟前,舀出一瓢水,并着细盐清理干净口腔。
昨天抱走腊肉的厨子憨憨地走过来,端出一直温热着的饭,“队长叮嘱咱们给你留的。”
是昨天的白菜炖腊肉,经过反复的加热,白菜已经软塌到绵烂,丑的不能看。
可吃进嘴里却觉得味道更佳,甚至不需要怎么咀嚼就能滑到肚子里。
也许是饿地紧了,也许是想通想透了,郑如谦将一碗白菜腊肉吃地干干净净,堪比二进小院门口那个经常被流浪猫狗舔的碗。
洗涮干净碗筷,他大步走到收留北疆百姓的帐篷前,撩开帐门,里头是几个正在锻炼体能的男子。ωWW.
因为身体弱,或者不适习武,他们被安排跟妇人一起洗菜和面,收拾床铺。
有人平静接受,也有人强烈不甘。
这部分不甘心的人,做完活就偷偷躲在帐篷里锻炼身体,他们渴望变强,渴望拿起长刀,渴望上阵杀敌,更渴望为自己惨死的父老乡亲复仇。
为了能够成为军队的一份子,他们互相鼓励,共同进步。
可惜还是不行。
在气喘吁吁地摔在地上后,有个少年痛苦地蜷缩起来,“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为什么不能上阵杀敌,我真是个废物。”
他这边一松懈,其他几个或倒立或平撑的人也随之泄气,难过地闭上眼。
“大哥,我们是不是没法给爹娘报仇了。”少年哽咽,“我真是没用,连上阵杀敌都做不到,我该死,我该随着爹娘一起死的。”
其他人绝望地躺着,没有人张口。
郑如谦就是在这个时候掀开了帐帘,冷空气与阳光同时钻进帐篷,让抽泣的人们忍不住打起寒颤。
“冷吗?”郑二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冷就对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证明自己有用,只有死才是最没有用的。”
“做不了上阵杀敌的人,就做那个背后支持他们上阵杀敌的人,无论你做点什么,都好过懦弱地死掉。”
有个年纪大点的挣扎坐起来,怒喝,“你不要说风凉话,洗菜和面根本不缺我们几个,我们想真正做点有用的事情,我们有什么错。”
“你们没有错。”郑如谦依旧冰冷,“你可以不喜欢切菜和面,但不能瞧不起切菜和面的人,没有他们,你们连饭都吃不上,你们只能饿死。”
年纪大点的男人失语,惭愧地低下头。
“可是切菜和面真的不缺我们。”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我们也不会做,你看我这手,切个萝卜能破三个口。”
到最后受伤了,休养了,又变成吃白饭的人。
他们不愿啊。
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穿着脏兮兮袄子的郑如谦笑了,像沐光而来的神仙,又像是无所不能的山中精怪,“既然不愿意切菜和面,也不能练武,那跟我运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