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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秦 春溪笛晓 2042 字 2023-04-09

其他牢房人倒不少,见这么个锦衣孩童跟着牢头走进来,都忍不住往扶苏身上瞧。有些曾去搭堆肥舍的人则和其他人说:“瞧,这就是我们大公子啊,我没说话吧,当真像天上来的一样!”

见扶苏年纪小,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人家是大王的儿子,可不就是天上来的。”

“那衣裳料子瞧着就不一样,一个衣角都够我们家吃一年了吧?”

“大公子怎么跑牢里来了?难道小六真跑去求人家找大夫给老程看病?”

还有眼尖的人很快瞧见了跟在后头的朱小六,马上喊了起来:“小六,你才出去又进来了,是不是舍不得我们?”

牢头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怒喝:“都闭嘴!”等意识到自己这么吼有些僭越,他又忙对扶苏哈腰告罪,“公子,他们都是些混子,吵着您了。”

扶苏没在意这点事,朝其他人笑了笑,抬步踏入程邈所在的牢房。

程邈确实病着,躺在干草堆成的草床上紧闭着眼。

怀德忧心忡忡地挡在扶苏面前,生怕程邈给他过了病气。

照他说扶苏就不该亲自来,要是再病了怎么办?不过他是伺候扶苏的人,不可能帮扶苏拿主意,只能在扶苏和程邈之间牢牢隔档着。

扶苏也没凑太近,而是先让背着药箱的徐福上前给程邈诊病。

徐福经验丰富,稍一把脉便知程邈只是染了风寒,这个治起来倒是很简单,只是在牢里没能及时喝药才会拖到这地步。他毕恭毕敬地向扶苏禀明程邈的情况,旁边的牢头当即机敏地叫了个人去按着药方抓药煎药。

徐福打开针包取出银针,正儿八经地给程邈施起了针针。

扶苏本想和程邈聊一聊,见程邈病得昏昏沉沉只能暂且作罢。

既然当初程邈熬到了他父王的赦免的,那他应该不会在这一年离世,真想聊的话来日方长。

扶苏正要领着人离开,不想徐福几针下去,程邈竟醒了过来。

程邈瞧着还有些虚弱,他转头看了看徐福,又看了看被怀德侧挡着的扶苏,顿时想要起身行礼。他当年曾入朝为官,自然认得扶苏那身衣着打扮和身边那些随从代表着什么。

扶苏看出了程邈的想法,挥挥手让怀德退开,上前似模似样地扶住程邈说道:“先生不必多礼。”

程邈道:“有罪之人,当不得公子这声先生。”

扶苏没就这个话题说什么,程邈的罪是他父王亲自定的,没他父王开口别人不能说他无罪。他在徐福腾出的位置上坐下,对程邈说:“先生好好养病,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叫看守的人到城南别庄找我。”

他语气温煦,气度从容,丝毫不像个六岁小童。

程邈听那些去修筑堆肥舍的刑徒回来后对扶苏赞不绝口,只觉那些去建堆肥舍的年轻人见识得少,对扶苏的描述难免有夸张之处。如今亲自见了,才发现那些人并没有夸大其词。

他们这位大公子果真不像寻常孩童。

面对这样的扶苏,程邈不愿太失礼,挣扎着坐起身来与扶苏相对而坐,说道:“程某贱命一条,着实不值得公子亲自走这一趟。”

扶苏瞳眸含笑,缓声说道:“我听闻先生在牢中仍时常写文章,我如今在别庄养病没多少事可做,平日里唯喜读书,不知能否借先生书稿一读?”

程邈见扶苏那黑润润的眸子定定朝他望来,便知道扶苏已猜出小六去求助一事是他蓄意引导。

衙役确实不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反正都是有罪之人,死在牢里也不要紧。不过他因为年事已高,又能识文断字,待遇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平时不用去出工不说,牢头有什么需要记录的还会让他记一下。

所以他其实还是有法子请大夫的,只不过他近来时常听别人讨论扶苏,便想着借机见扶苏一面罢了——若是能借机把文稿献给扶苏,通过扶苏让大王解除他身上的罪名就更好了。

既然自己的算计已经被扶苏发现,程邈也没多犹豫,径直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几卷竹简从草床边上取了出来呈给扶苏。

为了让扶苏更重视这份文稿,程邈还主动介绍起来:“我过去读过不少书,发现各家字体繁杂多变,因着牢中岁月漫长,便挑拣其中易于掌握的字形整合出来。”

程邈摊开其中一卷竹简,上面刻着一行行整齐明了的文字,字形和秦国流行的大篆不太一样。

大篆笔划偏圆,程邈整理出来的这些字却偏方,看起来一笔一划都方方正正,瞧着叫人感觉耳目一新。

更重要的是,比之大篆的繁复难写,这些字形明显更容易掌握一些。

程邈接着道:“兴许各家学者不爱这样的字,但各地的大课小课情况大多由隶卒记录,他们没有条件读《诗书》之类高雅之学,许多人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想要教出精通大篆的隶卒太难了。是以我想着若能整理出平日里常用的字,挑拣出它们最简单的字形,对于教隶卒识字应当大有益处才是。”

扶苏听了觉得颇有道理。

他展开竹简仔细把上面将近三千的常用字看了一遍,起身郑重地朝程邈一揖,认真说道:“委屈先生再在牢中养几日病,我会写信将此事禀明父王。”

程邈对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信心的,得了扶苏这个允诺也没有露出喜色,而是稍稍避开扶苏那一揖,坦然道谢:“多谢公子。”

双方对这次相谈都十分满意,扶苏亲自抱着程邈那几卷竹简走出云阳大牢。

见前来求助的小六还小心翼翼地跟着,扶苏转头问他:“你家中有几口人?”

小六诚惶诚恐地道:“家里六兄弟,父母跟着大哥,我们哥几个分出来单过了,前些年我讨了媳妇,还有两个孩子。我媳妇生女儿时亏了身体,家里穷,没法给她补身体,我脑子一热,就去偷了别人东西。”说着说着,他不由抹了把泪,“我媳妇没怪我,我做了错事,她还在家守着两孩子,每天辛苦不说,还不时挤出几个钱弄吃的送来给我,我以后再不会干坏事了。”

扶苏道:“你将家中妻儿接过来,找我庄子的管事说一声,就说我允你在庄子上做事。”

小六闻言大喜,忙不迭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