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们花时间破开这个阵,又费劲清了许久的垃圾,结果你这丫头直接便将魂丹碎了,总该给个说法才是。”
苏雪回闻言,即刻便担心起萧怀清会直接一个点头的动作,因为这萧怀清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会对旁人十分上心的人。若是她一路惹麻烦,这人说不定真的会将她直接扔了……
总之他把她扔哪都好,绝对不能是这个徒手掏人心窝子的少年人面前——
“你讲不讲道理,我怎么知道你想要魂丹,总不该谁毁了一个摆在那儿害人的东西,就要用她自己来赔吧?”
“真是了不得,这么一副惨样儿,竟然还有力气吵架。”
远处顶着黑冠,颇有种王公贵子之气的少年远远勾了勾手指,用一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语气命令道:“过来。”
苏雪回顿时无语。这兄弟叫狗呢?还“过来”……要不是没力了,我过来给你几刀!
“哈。”那少年仿佛是看明白了苏雪回面上的神情,很是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哎,与妹妹不过调戏几句,怎么这就生气了?”
他的眼神随意地掠过苏雪回用来支着自己的长刀,眯起了眼:“来,叫声哥哥听听。”
从方才开始,被他蹲在身上,被他揪住衣襟,现在又被言语调戏,苏雪回都可以毫不在意,但是——
那瞬间他看着她手中刀时轻视的眼神。令她握紧了掌中刀柄当场“铮”的一声出了鞘。
萧怀清却比她还快,两指迅然按住她手中刀柄。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已经是对对方的放浪形骸相当的熟悉,仅是垂眸扫了眼苏雪回的神情,“别动。”
苏雪回被他这么一按,腿差点一软,不着痕迹地立即站稳,抬眼就生气地看了过去,萧怀清接住了她的目光,随后看向琴开口道:“想必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什么魂丹,琴,多管闲事,当心误了大事。”
愉快的笑容从那少年人的面上消失了,他冷着脸正要说些什么,一个人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同样身着天渊一派的服饰。但他的高度比之前所有天渊人都矮了一截,身段虽然不高但却很修长,像个斯文的小公子,脸更是长得眉清目秀。
斯文的小公子走近,立在了琴的身侧,琴看着他开口道:“你们怎么都来了。垃圾收拾完了?”
小公子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师兄,负手歪头,趣味盎然地顺着师兄的视线往下看。
“回师兄,老远便听见你的笑声了。师弟好奇,且来看看。”
此时对方已然有七人,将他们包围在了中间。苏雪回暂且按住了内心的不爽。
情势越发不妙。
她记得以前大幽的国教便是天渊,但是她从来未曾见过传说中的大幽国教之人,是以方才萧怀清说起,她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没想到会在此刻遇到从前仅仅只是听闻的“天渊”。虽说是旧时的国教,但是看这些天渊之人正邪难辨的样子,难以确定他们知道她的身份后会作何反应,恐怕还是不要暴露较为稳妥……
苏雪回心念电转,迅速考量着:“从前在大幽宫中时也从未见过天渊之人的面,所以他们……应当也不会认出我来?”
眼见对面两人交谈了几句,目光便向她扫来,苏雪回的心猛地往上一提,当即不动声色地侧过脸,用手在脸上又抹了几把。
“更何况我现在脸脏成这个样子,除非是那老妖怪亲自来,愣是神仙都认不出来才是……”
方想到此处,也不知是不是那个琴方才放浪形骸的笑声惊动了什么,苏雪回敏锐地觉得脚下的大地震动了一下。
从地心深处似乎隐隐传来了鼓声。
她刚以为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地面复又跳动了一下。
苏雪回猛地低下头看着脚底的地面,不轻不重的寒意从她的皮肤上摩擦了过去。
这次听清了,这擂的……是战鼓!
她飞快抬起头急急唤身前的人:“喂,你听到了吗?”。萧怀清即使站在这种阴森可怖的乱葬岗之中,仍然像从仙山上下来的,那神情之淡,似乎是并不活在此间。
“听到了。”
他看上去仍然是相当的从容冷淡,仿佛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他的音调高出半分,更别说是露出情急之色了。即便是地心撼鼓身处满地尸灰的乱葬岗之中也能冷冷清清毫不上心地用一张俊逸的脸皮流露出“天·塌·了·又·如·何”六个大字来。
苏雪回简直无语凝噎,她身上还背着一溜官司,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引人注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眼看着新来的天渊师弟向这边看了一会,便对着那个琴说了些什么。
那新来的天渊师弟有一双尤其闪闪发亮的眼瞳,如同万里之高的鹰,莫名让她心中一寒。
苏雪回内心也擂起了鼓。总觉得他没可能认出自己来,但手还是下意识抬起将后领的兜帽拉过了头盖上,此刻也顾不得是否欲盖弥彰了。
紧接着,不远处天渊的两人齐齐地看了过来。
战场中横七竖八插着的残破军旗被忽然剧烈的风扯紧了,在西风中猎猎作响地飞舞着。
苏雪回不动声色伸出手指,从平原深处奔涌袭来的风变得迅疾了许多,冷而干燥,如万马蹦腾而过的铁蹄踏过这片横尸无数的战场,汹涌澎湃地撞开了她的手指。
烈风带来厚重的雪云,如铅白的浪潮般飞速飘过。空气中开始涌现出沉闷的尘土味,甚至将血腥气都压下去了。
她冲着萧怀清的背后小声道。
“要下雪了。”
脚下的大地深处不断传来一阵复一阵越发清晰的战鼓声。感觉竟是越来越近了!
咚。
咚。
咚。
风陡然呼啸起来,越刮越紧,发出响亮的呜咽声。
战鼓越擂越快,脚下大地的震颤几乎顺着她的双腿爬了上来,连带着她的胸腔都开始震动。
苏雪回直觉自己胳膊与后颈上的皮肤都紧张地绷紧了。“这是行军的鼓声。地下是什么东西?”
萧怀清收剑归鞘,他似乎有一霎的惊讶她是怎么听出来的,但这在此刻并不要紧,他迅速道:“魔域在编军,我们走。”
编、编军?苏雪回闻言便往远处看去,他们所站着的这片算是阵眼中心,几乎所有的尸骸都被炼化成了灰烬,然而远一点的地方,可能是魂丹并未完全成型的缘故,许多尸骸仍然是完整的。
此刻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伏尸万里的平原之上竟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活过来一般。
苏雪回顿时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就差没扯着萧怀清大喊一声:“那我们在等啥,还不快跑!”了。
听见萧怀清的话,居于山坡之上的琴却微微一笑。
“想走?”
他转着手中笛子,长风鼓起一袭深色的衣袂与披风,宛如扯起了面统领鬼军的大旗。与他乖张的行为不同,他的视线却是丝毫邪气也不沾的,声音更是爽朗而轻快的当世好少年,玩笑着说道:“那我可要伤心了。”
若搁在人世,这种纨绔公子做得最离谱的事估计也就算放歌纵酒、当街打马、为美人一掷千金了。
可是此时他没个正形地踩在战场中尚未炼化的尸骸脑袋之上,拇指指腹抚过下唇,俨然已是一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邪典表率。
当那样的视线实打实地落在苏雪回身上时,便立即让她背后的鸡皮疙瘩呼啦啦起立了一片。
苏雪回心里又忍不住咋舌——这修得是仙?真不是魔吗……
她从前在大幽宫中,虽不曾见过天渊门人,但多少听说过一些。
如今人世多乱,魔道兴盛,修真之路有二途,大道便是动心忍性,正经修炼元神;另一道,则是诛魔、杀鬼、灭世。
吞噬八方邪祟,化作自身修为。
天渊者,便以杀遍天下魔为己任,自是最最精通此道,只是杀得多了,身上便自然染了邪气,凡有夜行客偶然回头,发现天渊门下打着伞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那便是连鬼都要吓哭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从未在宫中见过他们的原因,正经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们,总觉得他们不干不净,犯忌讳。
像她这种日后会是后妃需得绵延子嗣的,便更不会让她跟这种阴邪之人碰上面。当年她在大幽宫中,天渊的事可从来都是当做鬼故事说与她听的。
苏雪回此刻终于见识到了何为“天之渊”,忍不住内心腹诽:“怪不得被说犯忌讳……”
顾着感叹间,琴又是一笑,直如春水击琴,琳琅有音。款款而言:“你要走也行,把这丫头留下来给我吧。”
苏雪回顿时——“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