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安静地停在一株苇草上,翅膀上写着的符咒让它发着淡蓝的光。得仔细看去才能发现,这只蝴蝶竟然是符纸折成的。微风轻送间,它随着纤长的草叶上下晃动,宛如一抹幽幽的鬼火,指引着亡灵的方向。
不多时,大路上下来了一个素衣白袍之人,快步朝它走来,男子伸手一拨苇草,密密实实的野草之后赫然是一滩新鲜的血肉。
满地血污,却闻不到什么腥臭。看样子作恶的东西刚离开不久,吃剩的残躯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月连城垂眸看向草间散落着的破烂衣物,衣料上乘,还掉了一地色泽不错的玉饰,应该是个倒霉的赶路商人。
他俊逸的长眉皱了起来,这已经是第五具了……那魔种吃东西的频率越来越快,照这样的速度来算,怕是不出多久便可修出人形。
蝴蝶又飞了起来,晃晃荡荡地朝着苇草深处而去,月连城没有时间再作耽搁,立即起身跟上,一袭白衣眨眼便消失在了茂密的树丛之后。他在雪魔之母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此刻一步不停还是落后了许多,而时间拖得越久,那魔种便会越发强大。
待到它开始吞食修道之人,那便是更难遏制了。
天婵山大师兄神色凝重,若是知道雪魔肉身所在之地也好,直接守株待兔便可解决此事,然而此刻就算他去问惜朝,不说惜朝算不算得出,恐怕也早已晚了。
现在雪魔魔种寻到肉身不过时间问题,除非他能尽早将它截杀在路上。
月连城边跟着蝴蝶一路前行,一边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总觉得似有哪里不对。
它一路向北,却似乎并没有着急。沿路甚至还多次停了下来觅食,若说北边动静大到将它吸引了过去,它总不该如此悠闲才是。
难不成是想岔了……
月连城皱起长眉。若不是为了北边的动静……那会是为了什么……月连城跟着蝴蝶进入北边茂密的林间,走出去不过百步,高大的林木便几乎遮蔽了空中的光线,四周光线昏暗,月连城本可以御剑而行,但此时御剑只怕是会遗漏地面上的踪迹。他在昏暗的林间快步而行,空气中隐隐有着一种潮湿的腥气。
自从各国连年征战不休,人世间的天地灵气消散得越发快了……
月连城微皱着眉头。如今这么深的林子里也没有了灵脉的波动,不是亲自来人世走一次,在山上着实难以察觉人间灵脉干涸的速度。
空气中的腥气越发的浓,四周不远处的林木暗处接连不断地传来有东西活动的声响。月连城知道自己应该离那片异动非常近了,这片林子里已然聚集了非常多的魔物,此时皆藏身于暗处,虽没有上前,但是能感觉到许多蠢蠢欲动的视线。
想必是不清楚他的实力,不敢贸然出手。
他经过一片干枯的草地时,脚下传来松脆的响声,天婵山的大师兄移开脚,发现那是一块已经破碎了的蝉蜕。
顿时俊逸如天上月的男人猛然一愣,眼中霎时间一抹寒光划过。他突然灵光一现,想通了之前忽视的关窍——
难不成是它的肉身在北边?!
突然袭来的心惊令一直容色淡淡的男子眸中光影剧变。他霎时间茅塞顿开——若是它的肉身被吸引去了北边,是以它也去往了北边,他却以为雪魔种是为了北边的动静才前去的。
一念之差,千里之遥。
若是让它融合了肉身,雪魔的完全体是不是就要诞生了?
月连城微微阖上双眼,停住脚步微吸了一口气。他让萧怀清去往了北边,总不会是让他送死。
纸蝶似感应到了施咒人内心的波动,飞了回来,翩翩绕着一身郎朗如皎月的人飞了一圈。几息之后,天婵山大师兄霍然睁眼,眸中冷光如刀。
***
日头渐沉,此时的蓟州都指挥府内却仍旧人声鼎沸,几路人马各自为政可谓群龙无首。发现踪迹的头十二时辰本是找到人最为宝贵的时间段,可他们眼瞧着时辰流走,使尽办法却依旧一无所获,此时都忍不住内心暗骂——“这个傅氏难不成会飞?!”
此时消息已落了一大截的他们还不知道,巧了,是真的会飞。
是以,当万众瞩目的风校尉甫一出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的众官顿时无不心神各异——一日折返,莫不是还未进金霖就被赶了回来?
几个没有眼色的正想开口,便立即被消息灵通地拉了过去,说起了小道消息。
这个撞了大运的校尉此刻俨然已升任蓟州都督之事几乎比本尊的脚步还快,早已里里外外地传了开去。
此刻众人瞩目的男人却仅仅在厅前停了一停,转角处便当即有人迎了上去。
来人压低声音,附在新上任的蓟州都督耳边开口道:“大人,尚未有傅氏消息,但是今早蓟州城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风斐眼眸一动,看向来人开口道:“说。”
“是。城郊有一户农家,今日中午被发现死于了家中。据村子里的其他人说,这户农家全家三口人,婆婆死在了家里,儿子死在了家门口,死因皆是割喉导致的失血过多。另外……”
亲卫的话音有些迟疑,“据说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媳妇,怀了身孕,但是被发现时儿媳妇不知所踪,据邻家说,那媳妇儿当天已是要生产了,我等去时,也发现了产房,但是媳妇跟生出的小孩皆不见踪迹。”
风斐沉默听完,看向手下,“之前蓟州传闻身上有妖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产妇?”
“啊,”年轻侍卫连忙点头,“正是,这家人姓洛,媳妇名叫青道蓉。”
风斐略一沉吟,看向自己手下,“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亲卫当即小声继续道:“此刻消息尚瞒着,未曾透漏出去。”
风斐扫了一眼手下身后正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众人,接着微微一笑,淡淡道,“我走之后,便告诉他们好了。”
言毕,男人转身离开。
此刻蓟州被无数双眼睛看着,八方云集,全城戒严,所有人皆如惊弓之鸟,寻常恩怨必定不会选在这种时刻动手。既然敢杀人灭口,势必来头不小。
若此事只有他知道,难保是福是祸。
日头尚未沉落之时,风斐先众人一步策马来到城郊,他下得马来,便一眼看见了死在家门口的洛大郎。喉咙被整齐地切开,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扭曲痛苦的神色。
风斐扫了那伤口一眼,蹲下身去环顾四周,忽然,他发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站着一个青衣服的女人。她并未动作,仅是遥遥地看着这边。
风斐瞳孔骤然一缩。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吩咐两侧侍卫,“你们守好,我去周围看看。”
仅仅是他与侍卫说句话的工夫,那个山坡上的青衣女人就消失了。风斐毫不迟疑,往远处山坡行去。
到了坡上,青衣的女人却又出现在更远的地方,明显是要引他去哪里,此刻本应相当警惕的男人却脚步丝毫不停,一直远远跟着。
直到行至蓟州远郊的山脚下,进入林间,风斐才终于看见了引他前来的究竟是谁。
“风都督似乎毫不惊讶。”
一把苍老的声音从停在林间的软轿中传来,合着林中傍晚的光线,显得意味悠长、来者不善。
一身黑色武服的男人负手立于林间,打量着眼前藏于林中、严严实实围着月白纱帘的软轿,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是何人,消息倒是灵通。既然知道我是谁,这番装神弄鬼是想做什么。”
轿中人传来了一声轻笑,“明人不说暗话。风都督知道我是谁,我亦知道风都督是谁。如今帝都内外,唯有我会是你的朋友。”
风斐抱臂靠在了树干上,“你知道些什么?”
“老身身经两朝,消息,自然比你灵通得多。”
风斐脸上略微笑了笑,一双眼睛漆黑凝定:“你想做什么?”
“……连疏妄如今可是对你相当感兴趣,风都督若为我办成一事,老身保你此次无虞。”
风斐看着眼前月白色的轿子,他曾经在作为十六卫时见过很多次,这是属于傅家大长老的轿子。要说……这位深居简出的傅家大长老会跑来如此遥远的蓟州着实让他惊讶了片刻,但也仅仅只有片刻,以他对这个傅家的了解,想必,应该也是为了那个从他们掌心中逃跑的傅少主而来的。
只是一个傅家的长老,究竟如何能够得知自己的身份?难不成金霖有人认出了自己,将他的事告知了此人?
树影之下站立的男子抱着双臂,劲瘦的腰肢闲散地靠在树上,长刀横于腰后,一双眯起的幽黑眼眸在黄昏日落疏影横斜的光线中竟丝毫没有亮起半分。
已然平步升至都督之位的男人微微一哂,“不如你先说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我们再看看要不要继续谈。”
穿林而过的风声中,轿中人轻口说了句话。
风斐的神情由从容冷定一瞬间迅速变化,他豁然拧紧了长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轿中人。他从树干上直起了身,沉默了数息,才缓慢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
一开始出现的,是尖叫声。
接着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苏雪回几乎被这种撕心裂肺的叫声震得耳朵都要聋了,她下意识用手臂环过耳畔,想要抵挡这种仿佛要撕裂她颅脑一般的叫声。
“救命啊!”
“救命!”
“谁来救救我们!”
紧接着她就被一股突然袭来的力量撞倒了,她诧异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慌乱奔逃的人流之中。
宽阔的大街两旁是城内的民宅,建得庄严而美丽,只是此刻到处都是战火,流矢横飞,空中不断有猎猎燃烧的火石砸下,溃败倒塌的建筑旁无数城内民众正尖叫着四散奔逃。
苏雪回心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她想要站起,又连连被慌不择路的人流撞到,几乎差点被人踩上几脚。
苏雪回皱着眉头护住自己,刚想拉过一个人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人流跑过来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逃窜的人群登时爆发出了更大的尖叫声,“快跑!沧琅的人来了!!”
苏雪回如遭雷击,下意识就要转身。马蹄却已然近在眼前,一骑绝尘的人高声大喊:“宇文澹雅已死!尔等立刻投降!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宇文澹雅,即是大幽帝君,她那个被捅了一刀,还要跟她成礼的未婚夫君。
苏雪回顿时浑身冰冷,她不可置信地回身一路向那个人冲去,“不可能,不可能!!”
来人冰冷地看着这个逆着人流而来的女孩,笼罩在盔甲阴影之后的脸如同一个临渊而立的死神,手一松,扔下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苏雪回骇得心神巨震,顿时连呼吸都没有了力气,在汹涌奔逃的人腿中颤抖地伸手去接那颗头——
“你先走,我会为你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