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缱容只好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她现在是明白这人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身后的了。这少年身轻如羽,奔跑过屋檐之上时甚至不曾擦落一片瓦的雪。
她从那挺直的肩上往后看,街道后果然传来了动静……有人追上来了,是谁?会是来灭口的人么?傅缱容不动声息地运转自己的气脉——还是提不起劲。
被这人带走了之后又会如何?蓟州的官场之争,还有那个看着相当危险的男人……她只不过只是想要出城,却没想到将自己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
就在傅缱容感觉后面跟来的人就快要追上来了时,抱着她的少年一跃而下,两人转眼消失在了蓟州城清晨的层层瓦檐之下。
***
“大人。”
玄色武袍的男子抬起手,示意无需多礼。满身是雪的暗哨便简单一躬身,飞快禀告道,“便是此处。”
风斐越过手下,一路查看地上的痕迹,身后的人继续道,“此处便是那杀手动手之地,在下恐被察觉,不敢离得太近。”
风斐看着地上的脚印,左千秋果不其然,被她一身乞丐的样貌诱骗,下了马,但是他抬眼一扫,那足迹直接通向了傅缱容蹲守的位置,当即皱起了眉——这么近的距离,为何没有成功?!
“当时发生了什么?”
暗哨顿了顿,脸上有些紧张,“雪太大了,在下看得不是很真切……左大人……左大人似是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该是有暗卫保护,二者动起了手,最后那杀手负伤逃了。”
风斐立即问道,“左千秋呢?”
“左大人径直回府了。”
凌厉瘦削的男子当即不再停留,一眼看见了地上的血迹,顺着痕迹便飞快跟了上去,风雪渐停,天色开始亮了起来。
地上的血迹有些被雪掩盖,断断续续地洒落在地上,风斐沿着追出去十几条街,最后一路来到了血迹的尽头,凌乱的街角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隆起,像是雪下面盖住了什么东西。
他慢慢地停住了,看了一会,站直身体,闭上了眼。
过了许久,男子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却仍是径直站着,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雪堆,一动不动。直到一波御马的随从找到了他,匆忙上前禀报道,“大人,金霖跟苍都大营都来了人。”
眉目深邃幽深的男子终于动了起来,低低骂了声,“狗鼻子,消息收的倒挺快。”
“人已经到了都指挥府,正在厅上等着,大人……”
风斐终于动了起来,他顿了顿,还是冲着那雪堆走了过去,到得近前却赫然发现那雪堆已然被挖开了!男人的神色一瞬间变了,他几步冲上前去,半跪而下,伸手进那宛如一个封土包的雪堆里。
下面什么都没有!里面的人显然已经出来了!
男人勾唇短促地笑了一下,刚要站起身,却突然发现雪堆被挖开的痕迹,竟然是从外向里的!风斐一下愣住了。
马上的侍卫眼见着他们的头儿、蓟州真正的实权者迅速转动脚步,目光跳跃,飞速查看起了四周,似是有隐隐的怒火从那总是不动声色的背影中透出,侍卫忍不住问道,“大人?”
风斐只是扫视了一圈,便立即发现了奇怪之处,讶异不已地扬起了眉——没有足迹。没有一丝足迹。即便来人将那丫头挖出来后再带走,身上带着一个人,竟然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个高手。
风斐当即不再犹疑,再度追了出去!这一次全凭他多年来的直觉。果然没有多远距离,雪地上又重新出现了他想要的信息——半个模糊不清的脚印跟手印,看样子像是从哪里挣扎着跌了下来。
按这大小来说,是出自女孩子之手没错。
傅缱容还活着,她给人带走了。
风斐冷哼一声,笑了。
“他们还没走远,给我追!”
侍卫一打手势,当即便有一队人马急弛而出,沿着长街直奔而去!
风斐跃上了街旁的高墙,正值旭日初升,光芒万丈,从高墙之上看去,蓟州城内一片白雪皑皑,一览无余,就连墙头之上也毫无痕迹。他迎着长风而立,所见之处一片清晨的空旷静谧,风斐心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许……做错了一个决定。
“大人,苍都大营的人得知尹公昂已死,意在城内指挥权,恐不好耽搁……”
风斐转身而下,披风哗啦一声掠起,“走。”
都指挥府里,金霖跟苍都来人各自占据一边,将整个议事厅一分为二,正互相朝着对方虎视眈眈。风斐走进去时,正好从两班虎踞着的人马中间穿过,仿佛走进了虎狼殿、豺狼窝,身侧野兽蹲踞,蠢蠢欲动,满耳皆是磨牙之声。
“怎么是你?尹公既已死,这儿能说得上话的玩意就你了?”
“先甭管这些!风老弟,傅氏现在人呢?”
风斐看着这满堂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功勋在望的急切,扬声道,“昨夜封城,现下城门未开,料想还没出去。”
“那还不快挨家挨户搜过去!”方得到消息便连夜从金霖急行而来的官差当即站起,便要指挥手下动手。
蓟州城外苍都大营里来的将领却大笑出声,起身拦了一步,“大人啊,搜捕之事还是交由我等这些粗人,大人一夜车马劳顿,还是莫要再费神的好!”
屋内登时再度吵得不可开交。这姑娘的命有无数人盯着,谁知道对方是哪派的人,都不敢假借他人之手,一个个抢着要作为第一个将傅氏找出来的人。风斐从屋内出来,侍卫立刻上前附耳轻言,他点了点头。
方才追出去的人没有找到踪影,但是他基本已经能猜出是谁带走了那丫头。
男人转过身,看向厅内心思各异,几乎快要打起来了的几拨人马——
不多时,蓟州城内将全面戒严,所有兵马皆会倾巢而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傅缱容翻出来。
“让他们去抢吧。”风斐按刀转身,对着下属道,“昨夜左大人遇袭,也是我等护卫不力,现下刺客还未抓住,得赶紧派人带兵围好左府,势必不能……让刺史大人再度受惊。”
“是!”
蓟州的雪停了不过一刻,转眼又开始下了起来。清早的雪,干净而温柔,街上开始零零星星地有了摆摊卖早点的人,乳白色的水蒸汽热腾腾地混在小雪中,而新飘下的雪还未落于地上,便被无数铁蹄奔踏而过,碾碎在了浑浊的泥泞之中。
隆隆的马蹄声错落奔过长街,如同倾盆的暴雨涛涛滚向整个蓟州城,疾驰而过的铁甲与长刀在马鞍上铮铮作响,几如雷霆,几乎将沿街所有还睡意朦胧的人全数震醒!
三三两两的人从各处的院门铺门里探出头来,忍不住互相打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怎么好像突然戒严了?”
“方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说是今天城门不开了?”
“啊?那生意还怎么做啊?”
蓟州早起的人们面面相觑,面上带着的忧色,“这阵仗,怎么跟那时候……有些像啊?”
傅缱容正经过一个包子铺,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嘀咕声,她赶紧收回视线捂住了肚子,抱着她的少年倒是充耳不闻,带着她穿越了大半个蓟州城,来到了一个看着不大的府中,他没走正门,翻墙进去了。
院落里光秃秃,看起来可谓是家徒四壁乏善可陈,傅缱容安静瞧着,心想果然是来了左千秋府上。
少年带着她穿过院落时,厅内正有人说着话,她隔着纸糊的花窗,听见了之前截杀时最后出现的那一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男声,正温润清朗地笑着,“师弟,此番下山借你处歇脚,真是多有叨扰。”
“无妨无妨,大师兄莫要客气,只是子蹇此处简陋,让师兄见笑了。”
厅内传来瓷盏的轻响,左千秋似刚上完茶,正说着,“不知此次师门给大师兄派了什么任务,若有子蹇能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她被少年拎着带了进去,打眼便看见厅上首座坐着个人,像是正准备说什么,眼见是两个人进来,便停住了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