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婶送崔三娘从小门出去,正碰上薛仲送沈星河回来。崔三娘道:“怎么惹上了这个冤家?你家二奶奶那个人品,可要小心!这是只馋猫!藏得多严实的鱼他都能闻着味儿偷走!”钟婶不常在街面上走,虽然也听说过薛家大少的闲话,但可没崔三娘说的这么露骨,当下不喜,推她道:“你个老货,嘴里都不带把门的!赶紧走赶紧走,我还要去看我家二爷呢。”
送走崔三娘,钟婶赶紧进去,一路往新房去的路上热闹极了,沈家下人全都涌了过去。
她在院子外头就听到里面有个陌生的男人大包大揽:“老太太只管放心,二哥好不了的话,您就把我当儿子吧!”
这是人话吗?
钟婶气冲冲的进去,就看到管家和两个人正“送”这位爷出来。
管家也是气得不轻,“爷,薛大爷!今日家里有事就不留您了!您先请吧!”
薛仲伸着脖子往里瞧:“我请的大夫还没到呢!”
管家:“我沈家有钱请大夫!!”
薛仲瞪他一眼:“知道你沈家有钱!那让我跟弟妹告个别。”
管家再不多说,三人一起把薛仲给推了出去,一路挟到大门外,把人往外一扔,堵着门,就不让薛仲进去。
薛仲徘徊良久,说尽好话,哪怕后来他请的大夫到了,管家都不肯通融,这才作罢。
新房里,楚楚坐在床前守着沈星河,脸上泪痕未干。
沈老太太正在跟大夫说话:“伤得重吗?”
大夫点点头,一脸愁苦:“没什么血口子外伤的,人却昏过去了,想必是伤着头了,这头里的伤是重是轻不好说,也看不出来,只能等他醒了。”
钟婶已经是哭个不停了。
沈老太太还撑得住,问:“那要是一直不醒呢?”
大夫:“一直不醒,人肯定就不行了。所以,要是到了下半夜还不醒,那我就用针把他刺醒,醒了才好喂药,才好问他是头晕还是头疼。唉,死马当活马医吧。”
沈老太太就请大夫先住下,许下重金,再三致谢,说:“说来都是我沈家命数。您老不必担心,只管放手施为,如有不测,我绝不怪您。”
大夫道:“我知老太太是讲理的人,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把二哥救回来!”
沈老太太让管家送大夫去旁边的屋子歇下,药材多多备上。看钟婶还在哭,叹道:“别哭了。哭能把人哭回来,我一定跟你一起哭!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你出去让他们别乱,该干嘛干嘛,家里的天还没塌呢。就是真的不好了,我还在!沈家就在!”
钟婶擦擦泪,看看楚楚,那俏丽的身影跟当年的杜兰芳重合了。是不是沈家真是风水不好?女人都要守寡?
钟婶点点头:“那我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白大夫那里给他办个小席吧。”
沈老太太:“应该的。”她再看仿佛整个人都傻了的楚楚,叹了口气,对钟婶说:“给楚楚单煮一锅粥。这些日子看下来,她的口味跟二哥不同,别给她做那油腻的东西了,清清淡淡煮点粥,备几个爽口的小菜就行了。”
钟婶点头:“我记下了,家里有南边的厨子,我这就交待他去。老太太晚上用点什么?”沈老太太叹气,“我什么都不想用……”
钟婶:“怎么也要吃点。二哥这样,您再倒下了,家里就真没主心骨了。”
沈老太太:“随便弄点吧。”
钟婶下去了,沈老太太也坐到床前,把楚楚的手拉过来握着,两人一起看着沈星河。
“你大嫂当年也是这样。刚成亲没几天,兰柯就走了。那时她比你还小一点呢。”沈老太太沙哑地说,“可能是命吧。当年我刚嫁了你爹爹,不到三个月,他就去赶考了,十年里才回来了四次。等他不考了,回家来了,没过两年,人就没了。”
楚楚干涩地说:“他要是……我就替他守着!”
沈老太太柔声道:“我就知道你这傻孩子会说这种话。这话,今天你说一次,我听到就行了,以后当着别人的面可不能说了。”楚楚抬头,沈老太太不让她开口,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这时一定是真心的。你与星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感情好,又正在情浓时,此时他出了事,你一定不好受。可这守着,不是守一时,而是守一世。等日子久了,你发现你到哪里都是一个人,生是一个人,死了还是一个人,甚至死前身边都没有别人,那时你该怎么办?”
楚楚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情形。她茫然的目光像一个纯洁的孩子。
沈老太太爱惜这样的眼神,她也曾在杜兰芳眼中看到同样的光芒。那时,杜兰芳是真心的。因为沈家对她,比杜家对她好。她回到杜家,只会再次被父母嫁出去,再嫁的人家可不会有沈家这么好了,而她的父母却根本不会管她。
在沈家,她不用干活,不用侍候父母弟弟,不用担心朝不保夕。
可她也亲眼看着杜兰芳的目光渐渐变得焦虑、疯狂。
守不住的。
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她要是没有两个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住。
她在杜兰芳身上做错的,不能在楚楚身上再错一回。如果星河真的不行了……她就让楚楚回家去!
如果唐县县令仍不死心,她也可以让楚楚在沈家再嫁。既然有缘当沈家的媳妇,就是亲人,就不要最后再变成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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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婶把人都叫到厨房,乌泱泱的人站在厨房前的空地上,交头接耳。
“出了什么事?”
“听说二爷不成了!”
珍珠听到,连忙挤到那个婆子身边,“真的?”
婆子忙道:“真的!是我领着大夫进去的,听说是在街上被一伙流氓给打了,人全跑了。”
珍珠追问:“那大夫看了二爷,怎么说的?”
婆子白了她一眼:“我又没进屋,我怎么知道?”
珍珠急道:“那你怎么说二爷不成了!”
“嘘!”身边的人连忙制止她们,往上指指,钟婶正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呢。
“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二爷没事!”钟婶恶狠狠地瞪着下头,“二爷在外面摔了一跤,大夫是为了保险才请来的。如今二爷有老太太、二奶奶和大夫照顾着,一定能平安无事!叫我知道哪个人乱嚼舌根,胡乱咒二爷,绝饶不了他!你们都给我记好了!!”
底下的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应下。
“记下了!”
“不会不会!”
“钟婶,二爷真没事啊!”
“我怎么听说二爷是被人打了?”
钟婶不说话。
底下的人嚷了一会儿,发现钟婶不应,慢慢的都不敢再说话了。
钟婶这才开始点名:“大壮,你是八岁进了沈家,你爹没了,你娘跑了,你叔叔要把你卖给走街的货郎,要不是沈家给你一口饭吃,你能活到现在还娶上媳妇?现在你在这里咒二爷,是忘了沈家对你的恩德了?”
人群后面一个高壮的汉子立刻臊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钟婶,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钟婶:“谁说你就该拿巴掌打他!跟着一起咒二爷,二爷没了有你什么好处?沈家没了,你带你媳妇去讨饭不成?”
那汉子立刻照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低头说:“我错了!钟婶!我再也不敢了!”
钟婶再挨个点名,凡是刚才说话的都被点到了,一番理论后,再也没有一个敢说“沈星河要不好了”这样的话。
钟婶又叮嘱一遍,于是该洗菜的去洗菜,该担柴的去担柴,该看门的去看门,该喂马的去喂马。
等人都走了,珍珠这才悄悄溜过来。
钟婶正在嘱咐厨房的人做饭:“二奶奶口淡,煮几样粥,拿香油调几样小菜就行了;老太太没什么胃口,做个葱油面,放些香醋和油炸辣椒,辣椒炸得香一点!”
她看到珍珠在外探头,出来拉着她走到一边:“你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侍候大奶奶!”珍珠忙问:“二爷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要紧吗?”
钟婶左右张望了一下,叹了口气,眼圈就红了,“大夫说……听天由命吧。”
珍珠登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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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堂里,杜兰芳的心口都抽紧了!
“……说是伤到了头,伤在哪里,伤得多重都不知道!如今二爷昏着,老太太和二奶奶在旁边守着,大夫也没走。”珍珠说完,对她说:“大奶奶,我知道你也想去看看,论理,你是该去,可我觉得,你还是不去的好!我去替你看看,然后再回来告诉你,这样行吗?”
杜兰芳只觉得像有一只手在揪她的心,她两眼一闭,眼泪滚滚而下:“你还不如不告诉我……我不知道,就不担心他了!”
难道他也会死?难道沈家的男人都是这个命?
珍珠:“外面乱糟糟的,人人都在说这个事。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早晚也要知道。与其让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不如我先告诉你,也省得你胡思乱想!大奶奶,现在对你来说是要紧的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杜兰芳:“我不是不懂你在替我担心什么。可他那么关心我,现在我却要装不知道,我过不去我自己这关!”她站起来,“难道就为了能顺顺利利的改嫁?”
珍珠哑口无言,半晌才叹道:“可你去了,该知道的那个昏着呢,不该知道的知道了,又不会感激你。”
杜兰芳:“我不是图别人感激才去看他的。”
珍珠知道说服不了她了,道:“那也不能是现在。这样吧,今晚,等老太太回去睡了,二奶奶也休息的时候,咱们再进去。悄悄看一看,悄悄回来,谁都不惊动!”
杜兰芳点点头,坐下来:“这样也好。我去看一眼,尽一尽我的心意,也算是……回报他这么多年看顾我的恩情了。”
深夜。
沈老太太已经被钟婶和楚楚劝着回去休息了,中间沈星河尿湿了被子,还是沈老太太发现的,大家连忙替他换衣服换被褥,再请来大夫,说这人昏着怎么还能尿床呢?
大夫庆幸道:“二爷虽然昏着,可既然能尿出来,说明人也是有知觉的!再看看,再看看!要是能自己醒过来更好!”
大家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楚楚坐在床前一动不动,握着沈星河的手。
小芬劝她:“小姐,你也用点东西。老太太特意让人给你煮了粥呢。”
楚楚摇摇头,“我吃不下……”小芬:“二爷这个样,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你要是再倒下了可怎么办?多少吃一点。”
楚楚这才起身坐到桌前,刚把粥碗端起来,就一阵恶心,放下碗就往外跑。
小芬连忙追上去,“小姐?你不舒服?”
珍珠躲在墙角,看二奶奶和她的丫头一前一后的走了,连忙招手把躲在后面的杜兰芳叫过来:“快!里面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