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2 / 2)

秋意浓 多梨 2480 字 2023-03-02

过了几分钟,又响,坚持不懈,大有她不接不罢休的气势。

于锦芒终于接听。

是大学路世安。

他得知于锦芒已经退房,又去她学校中,没有找到人,才打来电话。

“……我来看看我姥姥,”于锦芒说,“没别的事。”

大学版路世安说:“什么时候回学校?”

“……也就这两天吧,”于锦芒回答,“好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大学版路世安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只想知道你现在是安全的。”

“……”

于锦芒结束通话。

她将手机放好,扭脸:“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路世安说:“说到姥姥给你织毛衣。”

“是,”于锦芒点头,忽而笑了,“看,你后悔和我分手,现在就在一个又一个的平行世界中轮回;而我的后悔,是没能陪姥姥度过最后的时间——你昨晚还和我说自杀的人会坠入阿鼻地狱,说不定我接下来也要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经过亲人的死亡——这是我的地狱。”

路世安说:“我记得姥姥是正常去世。”

“是正常去世,没有病没有灾,”于锦芒喃喃,“但是太突然了。”

太突然了。

于锦芒和姥姥生活的时间最长,小时候父母忙,又要照看弟弟,于锦芒就和姥姥一直生活。小孩子懂什么,只知道在姥姥家疯玩儿,小时候调皮捣蛋,做错事也不怕,反正都有姥姥给她兜着。

她就是姥姥最爱的小宝宝。

——等后来被爸爸妈妈接回家,于锦芒看到家里多出一个弟弟后,她就隐约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家里面最宝贝的那一个了。

只有姥姥看她最珍贵。

于锦芒第一年的考研失利其实并不是没有好好读书,而是考试前夕的风寒,病毒性流感。从北京赶到户籍地考试,饶是路世安再怎么细心照顾,也阻挡不了流感病毒的传播速度。

路世安大晚上跑出去买了治疗风寒的药物,跑回来给她泡上喝,还是阻挡不住病毒对身体的损害,她在考试中因为身体不适而头脑昏沉,导致英语和数学两个重要科目严重失利。

线一放出来,于锦芒的爸妈就开始赶她出去实习找工作,虽然最后不情愿地答应了她“再来一年”试试,却也会旁敲侧击地让她去找点事情干。

于锦芒不想花钱去考研自习室,她现在没有任何收入,二战的压力已经足够大,更何况还有学校那边催她们快快找实习工作签三方——否则,等临近毕业的时候,学校导员开始轮流出动,找她们谈话。虽然不至于拿报到证“威胁”她们去和一些合作的企业签三方协议、好提升学校的就业率,但也会各种谈话聊天施压。

那时候的于锦芒险些没抗住,尤其是越到毕业的时候,导员叫了她们宿舍里没签三方的人去谈话——

王亦欣早早找好工作,在北京实习,每晚加班到深夜,一周瘦了两斤,她的三方协议在走流程;

姚松月已经通过地方银行的笔试,辅导员在问了她、得知她地方银行“有关系有人”后,也松了口气,放她离开。

只有于锦芒和猫姐苗裕,两人都是考研失利,又都打算二战——猫姐还想着今后考公考编,不肯放弃应届生的身份。

辅导员苦口婆心、好话歹话说尽,也没有劝得住二人,只好放她们离开,也是不开心的。

于锦芒在家里一边准备最后的答辩事宜,一边重新温书学习。她压力大,学习安排得任务重,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夜晚睡不着觉,焦虑到会大声哭泣。

偏偏爸爸妈妈又指责她在家里光玩也不干活,不知道拖地,不知道擦桌子,不知道晒被子,她一天在家啥都不干,爸妈上班这么辛苦了,回家连个热饭也没有,也没有热水——

于锦芒崩溃大喊:“难道我在家里学习也不算做事吗?”

——不算。

——没考好,又不出去工作,在他们眼中,就是啃老。

他们大吵一架,于锦芒狠狠哭了一场,连夜打包好行李箱,第二天就去了姥姥家。

不是躲清净,而是她实在无法面对家长。

路世安说:“我记得。”

是的。

于锦芒吵架后同路世安哭诉了好久,哽咽着说自己想要去姥姥家住一段时间。那时候路世安还在青岛,准备着答辩和毕业事宜。他顺利地在秋招上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北京,某互联网知名企业,开出的薪酬也不错。

只等着毕业后报道入职。

隔了这么远,路世安自然不可能过来安慰她。但他还是耐心地哄了于锦芒好久,说等答辩后就去她姥姥家来看她。

于锦芒也说好。

她也想让男朋友见见姥姥。

谈恋爱这件事,于锦芒瞒得严严实实,没有和家里人提起过;但在回姥姥家的这天,她和姥姥睡一个被窝,偷偷地说,姥姥姥姥,我谈恋爱啦!

姥姥笑眯眯地问,是怎样的小伙子呀?家是哪里的呀?对我们妮儿好不好呀?

大晚上,缝了几块布的蚊帐里,吊着一个呼呼呼努力吹冷气的小风扇,姥姥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是一种植物叶子做的,边缘的塑料封边脱线了,姥姥就自己用布头缝了边,扇的风又温柔又舒服。灯已经关掉了,于锦芒捧着手机点开,伸手赶走被光吸引来的小小小飞虫,献宝似地给姥姥看路世安的照片。

姥姥笑开了眼,连声夸这小伙子长得好看,咱们妮儿会挑人。

俩人聊了好久,聊到于锦芒犯困打哈欠,老人也睡着了。

路世安来看姥姥的那天,姥姥早早做好了饭,做了于锦芒最爱吃的炝锅面条。于锦芒接到路世安电话的时候,面条还没煮熟,姥姥蹒跚着追出来,叫她先吃了面条再走。

“不行呀姥姥,”于锦芒说,“路世安没来过咱们这儿,他不知道路。他已经快下大巴啦,我去接接他,回来咱们一块儿吃,好吗?”

姥姥笑着点头说好:“那我等你们,再煮一碗。”

姥姥最后还是没能煮上那一碗。

于锦芒和路世安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在厨房里找到倒在地上的姥姥。

她年龄太大了。

她死前还在磕鸡蛋,打算给心爱外孙女的男友多做一个炒鸡蛋。

……

但于锦芒还是吃了姥姥给她煮的那碗炝锅面条。

就在一天后,姥姥的身体火化后。

那么爽朗好脾气的老太太,没生过大病,见谁都是笑眯眯的,爱干净,勤劳,嗓门亮堂,最后就一小罐,轻到于锦芒抱在怀中,难受地想姥姥怎么会这么轻,她一生就抱起过姥姥这一次。

骨灰罐暂时停在家中,爸爸妈妈在外面商量着怎么办葬礼。

暑天里,于锦芒一个人躲在厨房,狼吞虎咽地吃锅里已经变味儿、馊了的面条。

那是姥姥给她煮的最后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