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来街的食物丰富而又诱人,张全天天浸泡在美食诱人的气味当中,可没有一样,比得上他现在闻到的味道。
分明并非浓烈的气味,甚至算得上是柔和,却极具侵略性地钻进了人的骨髓里,让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张全把抹油开溜的想法抛到脑后,贪婪地嗅着空中气味:“这是汤?”
裴珠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看他的表情略为松动,不再跟刚才一样皮笑肉不笑,终于不再那么紧张,笑道:“是,就是我刚跟您说的熬了一下午的高汤。”
张全“啊”了一声,透过玻璃门,第一次认真打量裴宴。
厨房中,裴宴正在煮面。
另一边的深口汤锅里,浓白的高汤正冒着小泡。
高汤是用鸡架和猪大骨煮的,
新鲜的食材无需用香料去腥,一点白酒,几片生姜,激发出其自身的鲜美。
鸡架来自于裴宴现杀的老母鸡,用于增鲜,带有丰富骨髓的猪大骨则让汤变得浓白。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骨头酥软,鸡架软烂,鲜香的味道完全融入汤中。
趁着煮面的时间,裴宴拿起准备好的碗放调味料。盐、醋、生抽,加上一点刚熬好带渣的猪油。切成碎的香芹和大头菜增加口感,再浇上一大勺红油。
红油是裴宴自己熬的。
几种不同的辣椒炒干碾成的辣椒面中,泼入浸透草果、白寇等七八种香料的葱油,闷了一下午才挑出香料,香味极足。
滚烫的高汤将红油冲开,一刻不停得将煮得正好的碱水面捞进碗中,随后铺上一把脆生生的青菜、黄灿灿的的扒豌豆,最后浇上一大勺色泽浓重的炸酱。
玻璃门上起了一层雾,裴宴端着五个面碗出来时,张全终于看清她的长相。
那是一张足够惊艳的面孔,哪怕少了些血色,但放到娱乐圈也能排个中上。
张全忍不住看呆了几秒,但等裴宴放下汤碗,浓烈的香气冲进鼻孔,注意力就完全换了个地方。
何婶跟裴珠早早将筷子拿在手里,碗一放稳,草草招呼了张全夫妻一句,就迫不及待开动。
张全本还想客气两句,看没人理他都顾着吃面,挠了挠头,卷了一筷子面,塞进口中。
张全:!!!
十足劲道的面条裹着浓郁的炸酱和软糯的扒豌豆,一口下去,还能咬到爽脆的菜丁。
随即而来的,是不可思议的味道——
高汤的鲜完美融合红油的辣,又带着一点点醋的酸。
并非是一般川菜那种刺激呛人的疼痛,而是伴随着馥郁的香气。
张全并非能吃辣的人,这碗面的分明辣度超过他平时口味,然而他一点不觉得受不了,反而被刺激了胃口,顾不上仪态,稀里哗啦地嗦起面来。
一边嗦,一边感觉到老脸被打得啪啪响。
面还真能好吃到天上去!
一时间,空气中全是嗦面的“吸溜”声。
好大一碗面嗦完,张全却觉得自己压根就没吃够。他觍着脸笑笑,看向裴宴,后者正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嚼着面条:“是叫裴宴吧?这锅里——还有面不?”
“就这些了。”
裴宴咽下一口面,在张全一脸遗憾的神情中慢吞吞地说:“不过,这渝州小面就是我准备摆摊卖的。如果我能在熙来街摆摊,那您只要想,就能吃上。”
张全:“……”
刚刚张全还在心里发誓,绝不会冒着得罪袁志的风险给裴宴帮忙。
然而一碗面下肚,想法已然不那么笃定。
光是每天能吃上这一碗面,那已经足够诱人。
他思考几秒,说:“你既然来找我,应该知道点我现在情况。”
张全言下之意,他现在被袁志压在下面,身不由己。
然而裴宴却是一笑:“不瞒您说,我确实知道一些。”
“比如,您现在升职的希望不算太大,但并非完全没有;比如,您女儿她那个专业,去国外读个两年研究生回来,找的工作能上几个档次,人生都会大不一样。再比如......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您应该还抱有打败袁志,成功升职的想法。”
张全呼吸一窒。
这些都说到了点上。
刚才张全还觉得裴宴是个毫无心机的愣头青,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姑娘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老沉不知道多少,远远超出她的年纪。
她并没有保证说,有了她,张全一定能升职。
可话都说到这了,张全真的能甘心放过这么一个,能大大提高他打败袁志,成功升职的机会吗?
裴宴慢吞吞地喝了口水,看向张全:“我希望您至少能考虑考虑。”
如果换做半小时前的张全,他肯定一口回绝。
然而,他刚刚才见识到那一碗神仙一般味道的面。
他盯着裴宴的眼睛。
她眼型很漂亮,或许是因为瞳孔比常人深的缘故,总觉得很难看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哪怕觉得看懂了,也不确定那看懂的一点,是不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
他有点想抽烟,搓了搓手勉强忍住,扶着额头思考良久,道:“我得跟我媳妇商量下。”
裴宴等人进卧室,给他们留出空间。
关上房门,裴珠和何婶终于忍不住心中波涛汹涌。
“宴宴,你昨天想的就是这个?”
她们昨天都以为,裴宴想烧顿大餐贿赂一下张全,她刚说吃面的时候,她们还以为她是真不懂人情。
现在看来,哪里不懂,她懂得比她们这些大人都多。
她那段话字字戳心,哪怕张全原先没那么不甘心,都要被她说得不甘心。
裴宴再摆出自己这张王牌——张全至少也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何婶连连感慨,裴珠则是又欣慰,又心疼。
也不知宴宴是经历了多少,才磨出了这样的为人处世。
没过一会,卧室门被敲响。
张全的答案早有预料:“我得跟你商量下情况,才能决定答不答应。现在太晚,你明天来趟我家。”
*****
第二天。
裴宴赶着大早来到张家。
张全在门口迎接。明明裴宴是小辈,他却莫名一点都不敢轻忽,给她泡了茶才坐下,将一张熙来街的详情图铺在面前的茶几上。
“熙来街呈‘L’型,有两条边,摊位分散在‘L’的两头,店面则集中在中间。这两条边里,其中一条边紧贴着浔传的西门,袁志管的就是这一边。”
浔阳市有不少大学,大部分集中在市区和城南。城北这边主要是两所,浔阳传媒大学“浔传”,S省大学“S大”。
S大离熙来街有一站路距离,虽说也有学生来这吃饭,但比不上就在旁边的浔传。
“下午有课,晚上有门禁,大部分学生都懒得跑太远,”张全点着图说,“因为这个客流量差别,不管是开店的还是摆摊的,都爱去袁志那条边。他那边位置供不应求,我这边则只能捡他那边挑剩下,做得没那么好吃的。长此以往,学生更不爱过来。”
见裴宴点头表示明白,张全接着道:“熙来街商铺租金定死,摊位除了每月200租金以外再抽成营业额的25%。商铺这边,因为地段差别还不算大,基本能打平。但摊位因为离得更远,哪怕我尽力想办法,做宣传、发传单,每个月也能差不少。”
“偏偏我们业绩算法,加上各种参数,摊位这边抽成占比很重。”
裴宴被这些参数弄得有点晕:“算到年底,您还需要多少抽成?”
张全:“八万。”
八万,听着不多,相比整条熙来街的营业额来说不过是个零头。但这八万只能从小吃摊抽成上出,且得在目前基础上硬生生多出来这么多,张全不仅填不上,差距眼见着还要越发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