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她现在才年过十三,平日中窝在院子中,力气小得可怜。
谢玉照自幼学习六艺,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可力战两名禁军,其身板哪是姜亦棠说扶动就能扶动的。
谢玉照视线略过女子脸颊,见她连一点遮挡物都没带,眼神稍暗。
他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嗓子发痒,他猛然呛咳起来,连带着身子都在颤抖,姜亦棠吓得一跳,放下米粥,伸手替他不断抚着后背:
“是不是很难受?”
谢玉照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虚弱哑声道:“再来时,将口鼻遮住。”
姜亦棠在他的视线下,愣愣地点头。
其实她前世是做好准备才进来的,但这一世可能有点着急,被她忘了。
幸好谢玉照提醒了她。
只是姜亦棠有点疑惑,前世这时的谢玉照有这么好说话吗?
姜亦棠记不清了。
但想来应该差不多吧。
姜亦棠对谢玉照的印象,大多是后来两年谢玉照对她的好,自然记不清曾经这时的谢玉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阴郁。
姜亦棠喂他用了米粥,又喂他喝了杯热水。
她没有回颂桉苑,将带来的干净锦帛,撕了一块,将口鼻全部遮住。
这个过程中,谢玉照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视线落在她未曾遮挡住的眉眼上。
姜亦棠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端了盆热水,坐到床榻边,她掀开锦被,要伸手去解谢玉照的衣带时,忽然停下手。
她呐呐地抬头:
“我要替你擦身子。”
谢玉照垂眸,沉默。
姜亦棠了然,这是默认由她作为了。
姜亦棠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帮谢玉照治病而已,但心理安慰再多,等她真正地解开谢玉照的衣带时,仍是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
她轻颤着眼睫,仿若有一股灼热烧上脸颊,让她脸颊开始涨红,许是室内太安静,让她轻易察觉到两人的呼吸,便连带着耳根都有点发烫。
毕竟,曾经她只差一点就要嫁给眼前这人了。
但当姜亦棠睁开眼睛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都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袒露的胸膛,上面血脓遍布,曾经冷白的肌肤被红疹沾满,放眼看去,竟寻不到一处好的肌肤。
姜亦棠失声,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她忽然想起,她此时面对的不是那个矜贵让人人敬畏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染了天花的病人。
姜亦棠洗净了锦帛,抖着手去清理那些血脓。
哪怕再来一次,姜亦棠还是害怕,即使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她和谢玉照最后都不会有事。
但这时,姜亦棠还是不敢,她怕会被传染。
姜亦棠终于发现,不管是否重来,她永远都那个怕死的胆小鬼。
姜亦棠咬着唇瓣,忍住心中的惧怕,一点点地将那些血脓清理干净,过程中,姜亦棠听见谢玉照闷哼了两声。
是被疼的。
姜亦棠抬头偷偷看了眼,他没有闭眼,视线落在她脸上,除了他额头因忍疼而暴起的青筋,神情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姜亦棠立即收回视线。
再来一次,姜亦棠也不得不在心中偷偷敬佩谢玉照,他好能忍。
脏水换了两盆,姜亦棠起身点了两次蜡烛,让室内更亮一些,等到把所有血脓都处理干净后,她把手洗干净,洗了一遍又一遍。
刚要准备帮谢玉照换上干净的衣服,结果一抬头,姜亦棠就看见谢玉照闭着双眼。
姜亦棠吓得一跳,攥住谢玉照的手腕:
“谢玉照?!”
谢玉照疼得身子一抖,他缓慢睁开眼,低声:
“……我在。”
姜亦棠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她把干净的衣服放在床榻上,低下头,声音很小道:
“你别睡,我帮你把衣服穿好。”
这句话,姜亦棠说得很艰难,前世,她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去帮谢玉照穿衣服。
谢玉照眼神稍动,问:
“你帮我穿?”
姜亦棠小幅度地抬头,悄声问:“你自己可以穿吗?”
问的时候,女子眼睛倏然一亮,在暗淡的房间中格外显眼。
谢玉照平静回答:
“不能。”
只听声音都觉得虚弱无力,姜亦棠黯淡地垂下头。
姜亦棠艰难地帮谢玉照换好衣服,这一过程,对二人都是折磨,姜亦棠扶不动谢玉照,动作间难免时不时就会碰到谢玉照身上的疹脓。
谢玉照只是面不改色垂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姜亦棠累得满头大汗,靠在案桌上喘着气,谢玉照安静地看着她,忽然问出他早就想问的一句话:
“你不觉得可怕吗?”
他问得不是害怕,而是可怕。
因为从姜亦棠的表现中,谢玉照就看得出她一直在害怕。
姜亦棠听得有些茫然。
见她神情,谢玉照忽然垂下眼睑,轻声:
“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