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双臂，手掌已经变形成了尖锐的刀锋，刀刃映着殷红的火光，仿佛有鲜血滴落。

“你想要怎么做？”

怎么做？费雯丽听见脑海里的声音问她。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腾空飞旋，以她从未想过的方式在立体空间里移动，哪怕父亲和母亲展现出了与身形不符的灵敏，依旧无法阻挡全部的攻击。

她的视力足以捕捉这种高速状态下的动态变化，可哪怕亲眼看见，费雯丽也无法想象这是怎样办到的。利刃一次又一次扎进父亲和母亲的体内，血肉碎屑溅到她的脸上，又沿着记忆陶瓷滑落。她被提线牵引着翩翩起舞，却也什么都不需要去想，不需要去考虑自己该怎么做。

“噌！”

金属摩擦的火花刺进费雯丽的视野，她抬起头，隔着臂骨与刀锋，望向逼近眼前的扭曲阴影。

父亲和母亲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们看上去苍白而冰冷，就如同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费雯丽什么都没有想。她没有任何想法。脑海中的声音是那么温和，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温和，也从有人这样彬彬有礼地征询她的想法。

她该怎么回答？

双腿被替换成机械的那天，父亲单膝跪地，亲手为她安上了穿着红舞鞋的假肢，麻醉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去，父亲的嘴角噙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笑容。

双手被替换成机械的那天，母亲亲自为她梳理头发，温柔地安慰她不方便只是一时的，她现在的形态才真正接近了完美，母亲的手指划过她的后颈，她却感觉不到母亲指尖的温度。

双眼被替换成机械的那天，父亲和母亲牵着她的手，一遍遍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有报偿的，人类的身体如此丑陋，只有抛弃那些无意义的部件，她才能够成为完美的容器。

她接受了他们的全部想法，最终达到了所有人所期待的完美，也终于站到了一手打造她的父亲和母亲面前。

费雯丽想，父亲和母亲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他们让她变成机械，认为这样的她很完美，现在他们也成为了机械，那么他们应该也很开心吧？

同一时刻，叶槭流并不知道费雯丽的想法。

他停在怪物的身前，利爪已经钻进了金属骨架的缝隙，捏住了深藏在内脏之间的核心。

为了接近怪物的要害，叶槭流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费雯丽原本几乎拼凑完全的身体又变得破破烂烂，四条机械手臂只剩下了一条，腰腹部只剩下一根金属脊椎堪堪支撑，剩余部分全部熔化成了液滴。

他稍微用力，将连着核心的血肉一把扯断，失去动力的怪物也彻底陷入静止，摔倒在地上。

总算解决了……叶槭流松了口气，迅速检查了一遍核心，确认这就是费雯丽身体缺少的关键。

他坐在地上，打开胸腔，把核心安装回去，过了几秒，核心开始正常运转，这也意味着就算叶槭流不在，费雯丽也能够自由行动。

只剩下最后一步，等叶槭流把费雯丽拼成普通人的模样，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叶槭流瞥了眼怪物的尸骸，想了想，颇有风度地提议：“如果你想要和他们告别，我可以暂时回避。”

虽然从叶槭流的角度，他觉得费雯丽的父母和奥格他爹狗得有一拼……但费雯丽似乎不这么觉得，叶槭流也就不揣测她的想法了，把选择权留给她。

他等了一会，费雯丽才有了反应。

她伸出仅剩的手，锋利的指爪拂过机械残骸，又握住细小的零件，全部拢到自己的身边，接着茫然地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怎么继续。

叶槭流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你想要用这些零件来组装你的身体吗？”

费雯丽久久注视着那两张死灰的面孔，点了点头。

“现在，父亲母亲和我……又一样了，”她喃喃，“我又是他们的女儿了。”

“我……又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了。”

她说完这句话，意识也渐渐安静了下去。

叶槭流：“……”

他忽然感觉自己可能又接手了一个大麻烦。

光听费雯丽的这句话……她似乎病得也不比奥格轻啊！好歹奥格对他爹没有任何留恋，连世俗的欲望都不怎么强烈，费雯丽却希望父母和她融为一体，甚至听她的语气，她似乎还觉得她父母变成机械也很不错，这问题比奥格还大。

叶槭流痛苦地想，他这个邪神现在一共才两个信徒，还一个比一个有病，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想到奥格，叶槭流又想起一件事，目光转向了眼前的废墟。

好不容易发展了一个新信徒，叶槭流也开始考虑起费雯丽的去向。发展奥格的时候叶槭流以为是做梦，没怎么上心，结果现在奥格还在睡桥洞，有他的前车之鉴，叶槭流觉得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安置费雯丽，总不能一个两个信徒都睡大街。

“你有考虑过之后你可以去哪里吗？”

从费雯丽的家族背景来看，她应该拥有不菲的财产，现在她的父母全部去世了，她就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就算她真的就此引退不再歌唱，缺钱应该也是不缺钱的。

但考虑到辉光教会，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叶槭流主要顾虑的是这一点。

听到叶槭流这么问，费雯丽怔愣片刻，回答道：“辉光教会不久后会来回收容器。”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辉光教会内部都知道费雯丽是容器，仪式成功就会有一群教徒簇拥她回去统领教会……

反过来说，如果被发现仪式失败，辉光教会绝对会仔细检查费雯丽，以教会的手段，很难说会不会发现叶槭流的存在。

叶槭流无声地吸了口气，意识到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困难开局。

绝对不能被辉光教会发现献祭仪式失败，否则他和费雯丽都可能被捉住马脚，但如果仪式成功，这座庄园也不可能被夷为平地。

必须为眼下的局面找个解释……

叶槭流的大脑飞快运转，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眼前的场景，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嘴角也浮现出了笑容。

他总算想到了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