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弟弟的海宁猝不及防挨了这一口,怔在原地,脸颊泛红,眼睛都直了。
爸爸眨巴眨巴眼。
他难得能在工作上找到成就感,嘀咕了一句:“宁宁想听嘛。”
他敏锐地意识到,他向来得过且过的爸爸之所以突然打起精神,对这件小案子穷追猛打,是别有用意的。
他用手压住了爸爸的笔记本:“爸,别查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海宁了解他的爸爸。
这点恐吓,足够吓破他的胆,让他彻底偃旗息鼓,再也不敢冒出去大公司碗里要点肉汤喝的念头了。
在他离开学校后不久,一辆破烂的小型运货车不远不近地尾随上了他。
它跟得很明显,很快被海宁发现了。
他还在思索该怎么摆脱这个麻烦时,耳畔毫无预兆地传来了车子剧烈摩擦地面的加速声。
它以40公里的时速,将海宁从后猛然撞倒。
海宁猝不及防,额头狠狠撞上了坑洼的马路牙子。
海宁知道爸爸胆小。
别说是犯罪分子,他甚至有点怕自己。
爸爸喝了一口水,兴冲冲说:“我查到了!那个小男生其实根本不是哪个帮派的,也不是惯偷。他根本不住在咱们街区,是隔壁长安区好人家的孩子。”
他说得连笔带划:“我去了他们家一趟,听说他们家最近买了那个‘酒神世界’,就是那个……那个……”
他从笔记本里掏出一张从店家门口撕下的宣传页,指点着上面精致、小巧、充满科技感的银色头环:
他也借着这一脚的力,把自己向后摔出了几米。
非常不巧,在摔跌在地时,他再次磕到了耳朵。
在短暂地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海宁听到一个男人遥远而沉闷地骂了一声:“废物!”
见丈夫这样欢喜,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笑容:“怎么了?”
爸爸捧住饭碗,愣住了。
他没有在家休息,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回了警局。
“白盾”警局的基础工资低得可怜,主要吃绩效,按件计价,每月能领到多少钱,全靠手头上案件的结案率。
海爸爸的良心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胆子小,连向同事学习、捏造冤假错案的胆子都没有。
为了多多挣钱,他会把一些警局的工作带回来,请教早熟的儿子。
反正在下城区里流窜作案的多数人受过的最高教育是胎教,心蛮手狠,脑子却未必跟得上认字的小孩子。
经过一番利弊权衡,海宁多了个弟弟。
添了一张小嘴,家里的负担更重了。
轰天彻地的耳鸣响起时,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海宁凭借本能,朝把自己拎起来的人脸上抓去,稳准狠地将擦伤染血的指节怼进了来人的眼窝。
伴随着男人痛楚如杀猪一样的嘶吼,他撒开了手。
海宁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想要叫喊,却有一口气窒在胸口,回不上来。
他在耳鸣中发现身后有人扑来,侧身抬脚,猛力一踹。
他敢确定,自己这一脚必然踹在他小腹和要害之间。
那个孩子的表现,一切都太符合吸毒后的症状了。
产生精神依赖、精神恍惚、逐步失控、陷入犯罪的泥淖,最后因为使用了更高的电子频率(剂量)而死……
符合得令人毛骨悚然。
案情实在简单得离谱。
昨晚,一个小年轻砸碎了一家电子商店的窗玻璃,进去偷东西,结果不知道突发了什么恶疾,直接死在了商店里。
店主早上一来开门,发现年轻人软脚虾一样委顿在墙角,身边七零八落地扔着几个“酒神世界”。
“要偷东西,有什么砸玻璃的必要?”
海宁用手背试了试弟弟的奶瓶温度,动作熟练又标准地给他喂奶:“我记得那条街没有能装得起电子栅栏的商店。只要懂一点开锁手艺,耐心一点,那种锁我都解得开。大晚上的,他有那么着急,连开锁的时间都等不及吗?没有道理的。”
他伸手去掏手铐,想要往回走,把那个人贩子拘起来,但又想到了什么,一时踯躅。
海宁看了他爸爸一眼:“爸,人不会醒。我揍得挺狠的。”
爸爸羞赧地抓抓头发,带着点可怜的神气瞧着他。
海宁了然:“我带你去。”
可海宁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惜命的人活得久。
活得久,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好的事情。
爸爸继续说:“这个孩子经常被同学霸凌,过得不是很好,所以东西刚一到手他就用起来了。”
他掏出了个笔记本,翻了好几页,按照自己做的笔记念道:“按照说明书,这种设备三天用一次,频率也要从低到高,循序渐进。这孩子按照要求用了,精神状态的确好了不少。可他妈妈说,他的情绪最近越来越坏,用这个‘酒神世界’也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求爸妈买升级版给他,可他手里这个买来才半年,又没坏,他爸妈当然不肯给他换,很贵的。所以这孩子就动了歪心思了。”
“我调查了一下,长安区那边‘酒神世界’的专卖店都见过这个孩子,只问最新版‘酒神世界’的价格,问了就静悄悄的走了。”
听完爸爸的描述,正在帮妈妈照顾弟弟的海宁问:“他要偷什么?”
爸爸嘴里含着半口饭,含混不清地答:“还能偷什么?偷钱,还有偷电子设备出去卖吧。”
海宁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有使用过“酒神世界”,但他听说过,什么是毒/品。
同年,因为买的避孕套质量奇差无比,母亲意外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正规医院从“人道”出发,不肯提供打胎服务,要打的话,只能去医疗水平完全随缘的黑市。
“我看了监控,他的精神特别恍惚,魂不守舍的,所以店主对他很有印象。”
“长安区那边安保措施都不错,他可能是实在找不到能下手的店,只好摸来咱们区了。”
“正好,昨天那家店刚进了几个新版‘酒神世界’,店家说没打算卖,是打算送给熟人的,暂时放在店里,正好被那个小孩看见了,他就连夜砸了玻璃进去……我调查了一下,他手边扔着的,就是最新款的‘酒神世界’,有一个功率都被调到了最大——”
爸爸一愣,和海宁视线相遇,被他那通透冷淡的目光迎面一照,登时就有种小心思被看了个干净的感觉。
海宁心间微微一寒。
爸爸越说,他就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一直在家沉默寡言的妈妈突然沉声道:“海哥,别说了。在家不说这些。”
那一年,interest娱乐公司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开发了一款叫做“酒神世界”的头戴设备,向所有市民出售,听说能够给人带来“幸福”。
海宁看了一下价格,觉得他们家如果花钱买这个东西,经济上就会先变得不幸福,因此毫不动心。
爸爸正巧昨晚值夜班,在下班前接到了店主报案,如获至宝,高高兴兴地把尸体带回来,核实身份后,只要写一份几百字的结案报告,就能赚上五百信用分。
这点钱够他给小儿子买两罐好奶粉了。
爸爸倏然打了个激灵,脸色变幻了一会儿,默默合上了笔记本。
海宁打断了他:“爸爸,你谁都不靠,什么资源都没有,都能调查出这么多细节,为什么‘酒神世界’卖了半年了,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提哪怕一句这东西有问题?”
对十三岁的宁灼来说,混乱而幸福的年代好像永远不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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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某天,海宁和骑着摩托追打小混混的教导主任打过招呼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现在不过是下午六点,天还没全黑,众目睽睽之下,四周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学生。
海宁想,他们应该会等到自己走上离家较近、人烟稀少的岔路时再动手。
然后他兴兴头头地继续讲了下去:“还没完呢,长安区那边‘酒神世界’专卖店的老板不肯配合调查,这也正常啦,毕竟我不是管他们那片的。我就联系了云梦那家被盗的商店老板,拿到了‘酒神世界’的售卖记录,走访了十几家专卖店,宁宁,你猜有多少家出现了严重依赖问题?”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酒神世界’有质量问题!”
这一声喝骂起到了奇效。
有七八只手从后面一齐伸过来,锁住了海宁的关节,齐心协力,把他塞进了漆黑的车厢。
一天,爸爸又带了一件案子回来,不过这件案子是已经了结了的。
他很少靠自己的力量了结一件案子,一回来就忙不迭兴致勃勃地讲给儿子听。
妈妈从生了弟弟后,身体就不大好,这时候正在床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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