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我在这儿等你等得眼皮打架,你这像话吗?”姜稚衣撇着嘴咕哝。
“那不许再动手动脚?”
姜稚衣枕着他胸膛躺好,满意地闭上了眼。
姜稚衣在心如刀绞般的痛苦里用力睁开眼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元策一噎。
“想我陪你睡?”
场景再转,她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瑶光阁的妆台前,奇怪地问惊蛰与谷雨,吉时已到,为何还不来给她上妆?
姜稚衣蹙眉:“我动手动脚还委屈你了?”
她自幼丧母,唯一疼爱她的长辈又是舅父,正月里只是定亲,想必也未曾请嬷嬷教习真正的男女之事,所以与他亲近时毫无防备分寸。
“手染鲜血之人,终有一日也将死在血泊之中……”
再一转眼,烟尘弥漫的沙场上,千军万马对垒冲锋,她看见元策高踞马上,手执长|枪,身先士卒朝前拼杀,忽而迎面箭雨落下,流星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刺穿他胸膛……
她做噩梦了。
“回房?”姜稚衣醒过神来,瞪着他,“你不睡我这儿,用我浴房做什么?”
“嗯?”姜稚衣迷迷糊糊睁开眼,仰起脸来,“你可算洗好了,怎么这么久……”
姜稚衣偏过头,看见静谧的卧房里烛火轻燃,窗外春夜和暖,没有什么带血的诅咒,也没有什么战场,没有什么丧服……
看姜稚衣摸着眉心不解,元策掀被上了榻,枕着手臂大喇喇躺下,自我催眠一般望着头顶的承尘:“行,你随便动,刀子剜肉我都懒得吭声,我有什么不能忍。”
元策拿指关节捋平她眉心:“是我怕忍不住委屈了你。”
“做噩梦了?”元策抱她在怀,皱眉看着她。
惊蛰和谷雨红着眼跟她说:“郡主,您忘了吗?沈少将军已经不能来娶您了。”
赤着半身晾了晾水气,元策低头看了看自己,长出一口气,拎起里衣和外袍穿上,系好革带,走上前去,单膝屈地蹲在榻前,静静看了榻上人一会儿,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卷被衾轻轻抽出,铺开。
元策抬起手,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轻声道:“收拾了下浴房,我回房去了。”
躺在长安沈府东院厢房、面色灰败的高石,与元策在天崇书院角逐骑射、赛马球的钟伯勇和卓宽,跛了一只脚、常年拄拐的康乐伯,身在牢狱中、等待秋后问斩的宣德侯……
元策腰上一紧,低下头去,刚想问她梦见什么了——
“元策,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姜稚衣忽然开口,抬起头来。
心脏像被狠狠挤压,揉碾,姜稚衣颤抖着急喘着气,用从未有过的力道一把抱紧了元策。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每一张都面目狰狞,大睁着一双空洞血红的眼。
算了,不想了,反正她的心衣每件都好看,就没有拿不出手的。
元策在心底念了三遍书院里讲过的课——“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然后把人抱进了怀里。
那他方才说什么看了又不给名分,何时有名分,何时给她看,所以那到底是?
一转眼,她不知到了哪里,漆黑夜色下,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笑着朝她说:“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你的仇——是不是还没报完?”
可是梦里满目的红忽而变成满目的白,那一瞬的绝望真实到就好像六岁那年,她听阿娘说阿爹回来了,欢欣鼓舞飞奔出府,却看见了阿爹的棺椁和飘扬的白幡。
夜深人静,这眼一闭,先前被打断的思绪重又飘回脑海,姜稚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夜提过的那些人。
“谁稀罕动你了。”姜稚衣冷哼着背过身去。
“你不想吗?”
“姜稚衣?”耳边忽然有人一声声唤起她的名字,像要将她从绝望的谷底拉起来。
元策从浴房出来的时候,见她抱着被衾,白里透红的脸贴在软枕上,嘴唇微翘,呼吸绵长——已经等他等睡着了。
不过她今日穿的是哪件心衣,什么图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姜稚衣震动地望向面前的铜镜,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一身缟素的丧服,一刹间一颗心如堕冰窖,浑身打起冷颤……
姜稚衣脑袋里断续地想一出又算一出,等得实在犯了困,靠着软枕闭上了眼。
元策偏头看向她生气的后脑勺,过了片刻,又见她不爽利地转过半张脸:“怎么我不稀罕你,你也不稀罕我了?”
算了,说她学宝嘉阿姊,那她回头去信问问宝嘉阿姊就是。
也好像那一年的除夕夜,她独自对着一桌子不知热过几遍的饭菜,好不容易饿了,夹起一只饺饵吃,忽然看见嬷嬷踉跄着跑过来,对她说,她阿娘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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