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点点头,把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绮琅抱进怀里,任凭二人的泪水洒在彼此的衣襟之上。绮琅微微睁开眼,却看见自己前些日子刚修补好的青色外袍,此刻又被嘉宁划破一个不小的口子。
说着,用手背擦一把脸,绮琅解开嘉宁领口,将他破了的外袍脱下来。转过身,作个不开心模样:「一年到头缝缝补补,你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小心些。」
「琅……」嘉宁终于忍不住,傻嘿嘿一笑,挠挠头道,「是宁错了……」
「哼。」绮琅斜瞟他一眼,眼中却满是不舍之意,「每次都是认错这么快,从来不见你练功时候,能少几个缝上去的补丁。」说到此处,不知怎的,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嘉宁伸出手,擦去绮琅脸庞上泪水:「真的,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了。」
言罢,环抱住绮琅腰身,恨不得把她的身子抱得更紧些。
那破开的裂痕像个张了嘴的娃娃,正在绮琅的手中慢慢合拢。就在冷风灌进书谱阁的一刹,令狐少女突然开口问道:
「宁,你随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立榕山,当真没有后悔过?」
「当然没有!」嘉宁像个孩子似的,用力摇摇头,「若说人生,我认识你这么久,没人比我更熟悉你的脾气;若说地不熟,我来山上快一年,连书谱阁里的画册都翻烂好几本,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不熟悉的道理?」
听他这样说,绮琅轻叹一口气:「可立榕山上大家都清简惯了,远远比不了碎琼林那样排场;而且令狐后人招江湖各门各派怨恨已久,你本是南家二公子,又何必……」
还没说完,嘉宁宽大的手掌一把捂住了绮琅之口。
令狐少女猛地睁大了眼睛,即将绣完那破袍子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嘉宁的手掌十分细腻,许是握画笔的时间长了,指关节处突出一个一个小鼓包。修长正紧紧贴着绮琅双唇,上面斑斑驳驳,全然是被隐线划伤又愈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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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如果今日不过是寻常一天,你看我厌了,看我烦了,只要你不想宁再次出现在你眼前,宁绝无二话,转身就下山,从此隐姓埋名,一辈子……一辈子心里也只念着你一个人。可是今天,纵是你打我骂我,要赶我走,也是不能。你我说好要在一起——」
「就像这一针一线,哪有分开的道理?」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中,绮琅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过嘉宁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把头埋在其中,浑身颤抖着,嚎啕大哭。嘉宁的半只手掌浸润了滚烫的泪水,自己泪如雨下,脸上却是愈发冰凉。
令狐绮琅抽噎着,颤抖不停间,刚想拿起自己缝补到一半的青色袍子,却听见大声的呐喊,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地涌到这半山腰来。
一行人身披黑袍,腰间挎着的剑柄亮闪闪地,横冲直撞,尽皆冲到这书谱阁中。
只听「哗啦」几声,来人手中瞬间多了十几把出鞘的长剑。为首一人放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刻着一道疤痕的脸:「令狐贼子,还不投降!」
绮琅紧盯着他身后晃动的黑影,摇摇头。
见这令狐后人神情坚决,为首那人便又转头看向嘉宁:「南公子,西湖与南林本也无仇无怨,两家更是百年前就结下的缘分。你若此刻立即下山,我们掌门便留你一条命在。」
南嘉宁露出与令狐绮琅一样的神情,缓缓摇头。
「真是……」来人手中长剑颤抖着,剑尖一会儿指向绮琅,一会儿指向嘉宁,犹豫许久,这才大喝一声:「说,你们把《翻雅集》藏在何处!」
根本无人理睬他扯起嗓子高声叫喊。绮琅索性低下头,继续缝补着嘉宁那件还破着口子的青衣外袍。
来到此处的西湖弟子,见二人这般无所谓模样,显然是未将众人放在眼里。一个个咬牙切齿,只听得一声下令:
「搜!」
便鱼贯而入了这立榕山的书谱阁,推倒书架,撕碎典籍,就是找不到一个长得像是乐谱的痕迹。只听得嘉宁慢悠悠地道:
「路英师兄,好久不见。」
方才那为首拔剑的弟子一下子定住,愣了好久,才转过身来。
「宁本以为,西湖的几位故交旧友,早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这南家的叛徒忘得干干净净。师兄还记得我,便算是宁欠着师兄一个人情。」
路英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长剑垂在地上,眼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嘴唇动了动,却又说不出来。终于,被嘉宁称之为「路英师兄」的西湖弟子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快下山去,和令狐……令狐女侠一起。」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嘉宁忍不住傻傻笑了,仰起头,看着路英死死更住的喉头:「嘉宁还有最后一事,看在你我相视一场的份上,算我求你。」
路英闭上眼,点点头。
「这书谱阁是令狐氏百代祖先藏有典籍秘谱的地方,非外人不可传。你们西湖的人一来,折腾的满地狼藉,不成样子。」嘉宁顿了顿,又道,「快离开这儿,《翻雅集》不在此处,宁保证。」
听到《翻雅集》三个字,路英猛地睁开眼。
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身为西湖天客弟子的责任,怎能因为一时私情不忍,便坏了八音四器的大事!想到自己差点放了令狐家的后人下山,路英脸上一阵滚烫,心「扑通扑通」跳着,自己险些便犯下弥天大祸。
路英闪着微光的眸子在嘉宁身上最后停留一刻,眼中不舍随即变成了凶光,立刻转身一挥手,大声道:
「都搜快点儿!」
「是!」西湖弟子齐声应答。
嘉宁苦笑着摇摇头,眼看着袍子上裂开的口子在绮琅手中消失不见。绮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更没人在书谱阁里大喊奔走不停,只是提起长袍,抖落抖落,重新披在嘉宁身上:
「今日,怕是补不完了。」
嘉宁握住她手,傻呵呵一笑:「怕什么,到了地府桥边上,我紧紧抓着你不放手,偏要你补完了这个袍子,也不能忘了我。」
绮琅轻轻一笑,用力点头。
只听「轰隆」一声响,大地与天空一下子撕开一条裂缝,顷刻之间地动山摇。
一朵蓝色的烟花绽放在书谱阁上空,把百年来的典籍古谱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