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清卿腰间的白玉箫紫光粼粼,百花仙子似乎眼皮微微一动。
四人在台上一同见礼。沈将军只见子琴与清卿二人行动轻巧,纵身不费功夫,便来到这几尺高台之上,行动更是默契非常,便不禁拱手道:
「二位果真是难得的高手!连那般细微的正宫之声都能听出差别,在下实在佩服!」
听他此言,子琴不由向这位西湖将军看去。将军低垂着眼,眉清目秀之间,留下不少风吹日晒的痕迹。令狐掌门心下暗暗感叹:「戎马驰骋中,竟也有这般听音的能人——我与清卿轻声低语,这将军在台上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此处,子琴不敢轻慢,便也微笑着回个礼数。
清卿一抬头,只见师父与那西湖沈将军相视,神色都带着些许敬佩之意,唯独百花仙子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于是几步上前,将白玉箫握在手中,拢袖俯身道:
「晚辈令狐氏,大胆向前辈讨教。不知仙子想弹些什么?」
仙子抬手,用袖子掩着嘴角,低声道:「令狐少侠,可曾听过宓羽湖的古曲?」
清卿摇摇头:「未曾。」
谁知仙子反倒笑了,樱桃小口间,皓齿轻启:「我先前也没听过,只是今日初到西湖,有幸得一前辈指点,因此牢记在心。少侠有缘,这便弹与少侠听。」
说罢,闭起眼,将左手按在木品之中,右手玲,拨出一轮琵琶音来。仙子手中慢诉,口中同样低声吟唱着:
「野有蒹葭,采采之华。匪我言风,与子归家。」
「野有萱草,瀼瀼之蒿,匪我息雨,与子寻绡。」
原来这便是宓羽西湖的古音古调,清卿一边默听,一边心下想着。古曲与今人之调往往大有不同,便说是北漠的古曲《沙江引》与今调《绛河》,同时听在耳中,往往会觉大有不同。古调总是少些韵律的束缚,多些放纵的想象。因此今人唱来,发现有些唱着拗口不通顺之处,也是寻常。
因而大多数「古调」,无论是《稻城烈风》也好,《沙江引》也罢,都经过历代掌门数次改良,才能够为今人所用。只是改良之后的曲调,无论多么流畅动听,总是少了些昔日的味道。
此刻百花仙子和着琵琶所吟唱的,才是真真正正的一首古曲。
「野有蒹葭,采采之华。」清卿听在耳中,不由觉得调式平淡,节奏甚至太过舒缓,一个字吟唱大半刻,那句婉转的旋律还是没转过来。仔细听,也不得不承认,这古曲中的调子,别有一番今人学不来的韵味,就悄悄藏在那一宫一商中。
「野有萱草,瀼瀼之蒿,匪我息雨,与子寻绡……」
至于台下其余追随百花仙子而来的看客,哪里懂得这音律许多?只是听着仙子调式婉转,神情也如痴如醉,便忍了那山路十八弯个不停的长调耐心听着。
唱到「与子寻绡」一句,人们终于等着仙子吊起嗓子,吟出一句清脆的高音。不知是谁带头叫了声——「好」!台下众人这才争先恐后地鼓起掌来。
仙子从丝弦上缓缓挪开手,却仍留下止不住的余音袅袅,淡淡散发入夜空之中。
只见百花仙子嘴角一扬,留下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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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向清卿手中的白玉箫看过来。余人也好奇地偏过脑袋,向知道这被仙子请上高台的青衣来客是个什么名头。
清卿深吸一口气,把白玉箫放在嘴边。
在立榕山上时,清卿虽也曾勤奋刻苦,每日吹箫不停。但下山以来,真正吹箫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时候,还真就像江湖人所说的那样,把白玉箫当成一根破木头棍子,施展开「笔阵剑法」,生生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此刻当真把白玉箫竖在口,心中瞬间涌起一丝陌生的熟悉。
既然百花仙子以古曲做引,清卿按理说,本也应用东山古曲,或是《平沙落雁》,或是《梅花三弄》相迎才好。只是那曲落雁的旋律方到口边,清卿却忽然转了主意,悠悠扬扬,响起一首世人皆未曾听过的曲调。
唯独子琴盯着弟子沉浸在音律之中的背影,发丝微微晃动,好像完全坠落在曾经那片世外桃源。
这首曲子,是子琴与清卿在玄潭之下,共同刻下的《角篇·无题》。
「远杯交盏下小楼,风烟飞落满深舟。醉掩红扉寻香去,枝下长堪雪满头……」
这首新曲被仙子和将军听在耳中,都不约而同地觉着惊奇。若说这是首古曲,莫说风格不像,就是二人算得上通晓音术,却是谁都未曾听说过一句半句。至于说这是首新曲——以新迎古,这位令狐少侠,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当今世人,吟歌颂曲,未尝不遵循古例,将前人之法奉若神明,只觉得一座偌大的知识宝库从来没有学到尽头的时候。即便是改良古曲,也只有八音四器的掌门,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才能做到,岂有小辈擅动经典的道理?
可清卿这箫声一唱三叹,行云流水,分明便是一首今人新创的调式。
立在一旁,沈将军听来又是惊讶,又生出几分敬佩。这一首新曲,既遵循古法之律,但处处都透露着今时今日独一无二的风格。就像是虽未刻意迎合古人志趣,却若真被哪门哪派的远古前辈听了去,也不禁要拍案叫绝。
如此厉害的音律术法,当真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所能达到?
转头看向这位被令狐少女称之为「师父」的高手,沈将军只觉着,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令狐后人,似乎隐藏着难以想象的绝顶功力。若说方才听出正宫之音的差别,是江湖中厉害高手所能达到的境界,那么在人声嘈杂中波澜不惊,做到看上去丝毫不费力气,便是完完全全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