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雪和清卿,谁都不知谁该先开口。
终于还是清卿盯着黄叶缀满的地面,缓缓道:「孔将军救过我,也救过你,我却没能救他回来。」绮雪睁大了眼,猛然想起那日冰雪之上,飞马银弓略过的光影。
「所以,雪。」清卿伸手拉住绮雪指尖,声音小下去,「我从不是什么兼济天下的大侠豪客,却也一定,一定要护得身边每一个人周全。」
转眼又是小半个月过去。夜屏入了冬,漫山银装素裹,一出门,那软绵绵的雪便能陷到膝盖地方。独自一人游历山水的凉归棋士也难得回来——带着清卿失落已久的白玉箫。
清卿裹着厚厚的青衣外袍,带斗笠一顶,沿山踏雪而行。
立在棋士门外,雪花仍不断从天上飘落。不多时,清卿便仿佛成了一座站立的冰雕。直到清卿觉得眼前迷离,连睫毛都挂满了雪珠,才终于见得屋门的竹帘一动。清卿赶忙上前一步,抖落满身雪,摘下斗笠俯身道:
「弟子令狐清卿,见过棋士。」
棋士干瘦的脊背先透在竹帘之后,随即转身走出,怀中抱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棋盘。只见这棋盘空荡荡方格中,无棋无笥,便如一块寻常无奇的老木头,被夏凉归放在雪地中央。
凉归径直一抖衣衫,盘膝坐在棋盘一侧,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微一垂眼。
清卿走上前,端正跪坐在冰凉雪地里,望望盘中,不解其意。凉归似乎微微笑了笑:
「无局之棋甚是可惜。令狐少侠既然今日前来来,何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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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与老家伙下完这盘棋?」
一低头,清卿轻声道:「弟子不会下棋。」
凉归淡然阖眼,摇头道:「少侠与绮雪自幼长在夜屏山、专攻棋术不同,所习下棋之道,不必苛求做眼打劫,运筹帷幄之类。其中需要少侠所学,无非二字。」说罢,棋士示意清卿伸出手,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
「谈心」。
似是不解其意,清卿不由得皱起眉头。凉归便紧接着道:「所谓谈心,与他人谈,与自己谈。黑白纵横间所博弈,无非一场静默之中相互试探。所谓‘闲中争棋",便是此理。」
「今日请少侠复盘此局,是老家伙发现,令狐棋士对其中道理只教了少侠一半。今日老家伙没本事,想试着教教少侠另一半。」
听到此处,清卿一下子抬起眼。隐隐察觉到棋士用意,便默然低下头,过了许久,才悄然道:
「弟子的确不会下棋,但弟子见过师叔的‘木狐野藏"。」
「好。」凉归重重点头,「你可知道‘雪中踏隐桩"?」
最后看那棋盘一眼,十九条横线,十九条纵路,被清卿一丝一丝刻画在脑海。随即回身向远处走去,青靴在雪中抬起又落下,乌鹭之阵便在二人足印间张开了翅膀,现身于纵横之间。
这是棋局被阿楼阮音震开之后的景象。
如今只有天元处的阵眼还是空空荡荡。清卿在这巨大的雪地棋盘边缘静立几分,忽地青袍扬起,昂着下巴回过身来。凉归佝偻着腰,薄薄身板弓起,一黑一白双棋横风,一同向着清卿飞了过来。
清卿不急着出手迎子,只是双手合在胸口一瞬,这才侧身试着迈出一步。
第一步即将落下时刻,清卿忽地探手,将那宽大的袍袖闪出一道青影。双棋中黑棋吃不住这疾风一吹,陡然晕了方向,直直向地下坠去。
清卿青袍飞卷,将那黑棋拢入怀中。几乎同时,脚下踏中了三横四纵,口中轻声道:
「小目。」
眼见另一颗白子即将擦肩而过,随即步履不停,暗自心下定了神。忽然纵身远跃,如探海一式,反手将那颗白棋揽入怀中。足尖毫不敢松懈,只是用力探向远,终于落在凉归一侧的四横四纵。凉归点头:
「星。」
话音未落,只见又是黑白双子闪出棋士单薄的衣衫袖口,一子横冲直撞,一子不疾不徐,尽皆向着清卿眉心点来。
以不同术法复原一份旧时棋谱——或音律,或刀枪,或杂耍,或笔墨,便谓之「隐桩」。下棋人掷出两棋,持子人接时探出身子,要将每一步都分毫不差地踏在「隐桩」之上。此举夏日难循,唯独雪中独有意趣。棋人历经百代流传,变成了这「雪中踏隐桩」之法。
清卿此刻拂着青影白雪,双颊红扑扑地呼出热气,似是体会到几分这于脑海中对峙、于脚下踏隐桩的乐趣。
黑棋在清卿足下,渐渐被白子缠绕不停。眼见只剩一条夹缝生存,只剩最后一丝残余,顷刻间便要没了气。清卿揽回那最后一枚黑子,心下道声:
「天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