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清卿艰难点头,「箬先生。便说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见先生一面。」
安歌虽面露难色,但还是点点头:「我试试。」
之后几日,清卿大多时候都缩在角落里忍着肩膀和手心的疼痛。严重时候,便整天整天昏迷不醒。
直到箬冬刚上得阶梯,便瞥见满屋已然无法清理的黑红色血迹。
待得安歌打开门,清卿却忽然从昏迷中清醒,硬是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来到箬冬面前,忽地屈膝跪地,默默叩首而不言。
箬冬见此,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过了半晌,清卿仍是伏在地上,箬冬开口道:「是什么事?」
「弟子心中明白,自己撑不过这几日。」微微扶起上身,清卿虚弱地喘着气,「因此最后还有一请求,愿得先生准许。」
见箬冬点点头,清卿便接着道:「弟子恳请纸笔,想给师父写封信。」
一听「写信」二字,箬冬心下皱起眉头:「你当真猜不出令狐掌门的去向?」
「弟子知道。」清卿更是俯首,「先生却比弟子更清楚。」
箬冬听到此处,叹口气:「可以。」随即使个眼色,让安歌为清卿解开手脚镣铐。景明拿来简易的糙纸砚台,清卿伏着身子,剧烈咳个不停。
清卿谨启吾师膝下:
华初八月之朔,弟子于蕊心高塔,与师父不过百里之隔。今日气息不济,空望云层千里,毒祸并发,不知归期。清卿于昏迷时刻,惟念立榕山闭关十年之景,思古反身,不及悔烈火冰雪惩戒,更有辱立榕令狐师门。
弟子无能而鄙,叩愿黄泉相见,再谢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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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卿奉上。
写到此处,清卿落下笔,一股鲜血终于忍不住,一大口「哇」地吐在了小小的桌砚。那墨迹未干的信沾上血,安歌看在一旁,也不由默默流下泪来。
箬冬一言不发,走到门边,拿起今日送来的汤药,不轻不重瞪了眼景明:「怎么凉了?」
景明行个礼:「弟子罪过。」
还没等几个人回过神,箬冬忽然走到清卿身前,闪电般一把抓住她细嫩的脖颈,将那碗又苦又凉的汤汁径直对着喉咙灌了下去。
清卿吓得睁大了眼,却是半分挣扎不得。一口药呛到,趴着身子咳嗽个不停。
箬冬把空碗抛到景明手上:「以后若是她再不喝药,就直接这么灌。」二人点点头。
「就凭你做下的这些事,也别想在这儿一死了结。」箬先生向着清卿回头冷冷一瞪,铁门一响,几阵熟悉的脚步声接连走下塔去。
有了被强行灌下去的碧汀散,且不再被桎梏束缚,清卿面色果然好了不少。只是箬先生带信一走,便没了音讯。纵是常来说几句话的安歌,出现的次数也少了不少。偶尔来,不过慌慌张张打个招呼,又着急上火地跑走了。
清卿觉着自己渐渐有了些气力,便也开始恢复练功习术的习惯,每日一早便打坐原地,心中将学过的曲谱挨个默念一遍。
木箫不在手边,只得摸出几枚棋子,打在镜子上充作音调。
偏是自己将七八首琴曲箫曲都敲得滚瓜烂熟,唯独那首《平沙落雁》,清卿越回忆,越觉得奇怪。自己离山之前不过匆匆忙忙听过一遍,再加之许久不习,十有八九都忘了个干净。剩下的那十之一二,凭着念想细细敲来,却觉着心脉堵塞,难受不已,与自己听师父演奏时截然不同。
平沙落雁,春草潇湘,舒秋高远志,展隐士心胸。师父奏时,常有云程万里、天际飞鸣之感。
清卿反反复复将那仅剩的几句旋律打在镜子上,只觉得回音铮铮长鸣,像是四面楚歌中透出的隐隐杀气,想来令人悚然不已。无论翻来覆去怎么尝试,都隐秘森森,基调风格没有丝毫变化。
终于是踌躇难当,心血气息凝结得难受之至,手心一个用力,白棋便将那脆弱的铜镜砸了个粉碎。
看一眼日头,估计下一班弟子又快来了。
无奈,清卿只好强忍着脾气,把碎玻璃收拢起来。不料那铜镜随手一抖,竟是尘灰扬起,上面仅存的那半面碎片都噼里啪啦掉落了一地。
一行古老的文字浮现在清卿眼前。
定睛一看,倒也并不是文字,而是一行错乱无序的减字琴谱。上面积灰不少,清卿正欲拂袖抹去,一阵轻快的脚步忽地传到楼梯上来。
没见过的小弟子和安瑜差不多年纪,冲清卿笑一笑:「令狐少侠,今日又是用功一天吧?」
清卿也勉强笑笑,将脚下的镜子又往里推了推。
待得小弟子终于下楼,清卿这才慌忙把铜镜片拾了干净,一块一块从背面拼在一起。吹开积重厚厚的尘土,右侧四个字霎然映入清卿眼帘——
《雁落平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