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儿煞是好听,不待鼓点停下,一股浓浓的肉油之香从船舱深处传来。八音会每日的比试都损耗不少内力,然而四人比不得南家亲戚锦衣玉食,只得半饿半冷地空熬着。此时一下子闻着肉味儿,清卿捏起弱无声的脚步,猫着腰便向香味飘来之处寻了过去。
刚到舱门口,却是半低着头,好巧不巧和孔将军打了个照面儿。岳川见清卿这副猫身提脚的模样,不由笑道:「林儿,怎么一上船便窜到了这厨房里来?」
清卿摸摸自己瘪下去的圆肚皮,眼巴巴地向岳川眨了又眨。
岳川笑着叹口气,揉揉清卿的脑袋:「嘘——」说罢,蹲下身子,和清卿一前一后,闪身溜进了厨房后门去。
小小的厨室好不热闹:起锅的、烧火的、倒油的、添柴的、扇扇子的、磨刀子的、剥菜心的应有尽有;白菜青椒绿葱黄萝卜、肥牛嫩羊稚鸡香猪鲜鱼,一样样素叶肥肉满满挂在半空。香气浓郁,像是将世间所有享些名声的菜系都混在一起,清卿便是只闻得一口,也要被醉得走不动路来。
岳川连拉带拽,生生把清卿安置在一扇木门之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烟火中。不一会儿,提着半只肥鸡走来,扯下一只油乎乎的大鸡腿:「你别脏手了,张嘴!」
满满一口油香瞬间洒满清卿的小口,清卿含含糊糊地咬着骨头,连鸡腿最前和最末的两块脆骨也啃得干干净净。终于是嚼完了一大半,清卿待口中腾出不少地方来,便唔唔问道:「将军,师公从哪里找来这么一艘大宝贝?」
四海仰慕桑菊居士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岳川自己用帕子垫着一只鸡翅膀,「这次好像是‘龙枪派"隐身多年的老前辈,不知怎地听说了前次的状元公要来,这一艘大船火速便开过来了。」
清卿沉闷立榕深山多年,听得「龙枪派」的名号,只觉得耳生,便也不再细问。两个人正低声大啃大嚼,隔壁夹板背后,突然一声撞击之声「咚」然作响,二人含了一嘴油,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好居士,悄点声吧……」
「还是你动作太慢,不然我哪里会绊倒!」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连不断在旁屋作响。哒、哒、哒的脚步声细得几乎要听不清,正由弱渐强,逐渐朝着厨房的方向靠近过来。
清卿和岳川一齐弯下半个身子,一高一矮,眯起眼睛看向隔壁:
安瑜和莫陵枫两双手里提了四只草鞋,将军在前,居士在后,一左一右,一手一脚,一致统一地向着厨房前门不断靠近。
到得门口,安瑜打个手势,陵枫立刻便后退一步,像张薄透纸一般,紧紧贴在船舱隔板上。安将军食指轻敲,前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微缝来。厨房里烟火烹炸,忙得热火朝天,谁也没发觉门前门后统共已经藏了四个人。
离前门最近的案板上,腌好的半只白水鸡正静静躺在安瑜身前。
小将军窝起后背,把身子隐藏在灶台以下。黑乎乎的灶锅迷糊着黑黝黝的安瑜,别说厨子学徒之类,便是清卿不仔细看,也当真发觉不了。
白白嫩嫩的香鸡毫无察觉,一条腿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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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粗指头拽住,安将军却猛地后仰。还没叫出声来,清卿一个反手,便用糙乎乎的小手将安瑜的嘴巴捂了个严严实实:「不是告诉过将军,不能轻易显露‘梁上偷鸡"的功夫么?」
被捂住了口鼻的安瑜一时喘不上气,乌黑的脸憋得发紫,一下子掀开清卿的胳膊来。这一掀可不得了,满地的桌子椅子筷子勺子,乒乒乓乓地撞翻了一地。
相互对视一眼,安瑜抓起案板上的半只鸡,厨房里的三人顷刻夺门而出。
胖墩墩的厨子头哈着腰,仿佛要把自己的千层肚皮都像奶油一样折叠起来。这厨子头的胳膊和腿活似四根胡萝卜,曲着身子时间一长,嫩萝卜登时出了水儿,滴滴答答的汗珠全落到地板上来了。
「几、几位大人饶……饶命,小的正翻炒着那鱼片里的奶汁,啊不是!奶汁里的鱼片……」
岳川「咳咳」地清两下嗓子,深沉道:「说清楚。」
「是、是!」那胖厨子一下子慌了神,身子一歪,险些自己把自己吓倒在地,「是奶汁炖好了鱼片,再用小火慢慢煨着那珍珠鸡……好我的老天爷,小的做出来那奶汁鱼片,简直白得像是霜潭上的雪块块,一口下去,那个又甜又鲜……」
几个人刚吃饱了一肚子鸡肉,听他这么一说,非但不饿,还难受得就快要吐出来。岳川一拍桌子:「说重点!」
「重、重点!」一个屁股墩,这圆滚滚的厨子当真是经不起孔将军雷霆惯耳,「咣」的一声坐在地上。慌忙爬起,用斑裙子摸一把汗,「小的就是那一回头啊,哇塞!可是不得了——腌了正正一天一夜的珍珠鸡哇!三个贼两高一矮,一把扯着鸡脖子、一手拎着鸡屁股,咣啷啷撞翻一路桌椅板凳,就那么光天化日地跑了吃了啊!」
说道伤心处,厨子头一下子直起腰,拍打着圆润可弹的大肚子:「我的珍珠鸡啊!小的腌了一天一夜……天杀的贼呜呜……」几个人见这可怜厨子哭得动情,不由得心底虚浮,一个个拿起手帕,摸了摸嘴角残余的油光。
正哭得伤心,胖厨子忽然一个激灵,自己立刻止住了哭,又掏了掏衣袖,一下子翻出一团泛着奇特味道的乱草来:「还有、还有一个!大人们,那贼跑到半路,可还是丢了一只鞋哇!」
一听此话,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桑菊居士终于长出一口气。岳川走上前,拍拍厨子肉敦敦的肩膀,温声道:「那几个贼偷了你的鸡,着实可恶,今儿个中午也不必重新准备了……倒是你看这草鞋,皱皱巴巴没个样子,想必也是穷苦人家,一时嘴馋了吧。」
胖厨子头一下子抬起脑袋,眯眯小眼儿又快要挤出泪来。
「这块宝石是末将早年从立榕山脚得来。」岳川一边安慰着,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亮莹莹的青色石,色泽通润,便是个不懂行的,也能从一块石头里的光看出成堆成堆的黄金来,「且一时抵了你的宝贝鸡便是了。」
胖乎乎的肉脸上,一下子挤出一条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来。刚是欢天喜地地接了石头,着急要走,丝毫没发觉那怀里的破草鞋,一个拐弯就被岳川顺在手里了。
岳川把鞋悠悠抛回陵枫身前,眼看着居士裂开口子的衣摆,一下子露出白白净脚指头来。正待陵枫啊哟啊哟地穿鞋回脚,尚未关紧的舱门一下子重新打开:「林儿,这些天早就看见你,今日可算是能来打个招呼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猛推了开来,只见南嘉宁白袍白靴,一袭胜雪,傻呵呵笑着立在四人眼前。清卿不由得语塞:「那个……你兄长、南公子……没有大碍了?」
嘉宁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天早上刚刚醒转。只是即墨掌门看得紧,一步也不许别人靠近,还差点用袖子打伤了几个龙枪派的小辈。」说道此处,忽地是从怀中取出一块墨染的帕子,递到莫陵枫身前:「晚辈此来不敢相瞒,便是想请桑菊居士指点一二。」
陵枫一听得叫到了自己的名儿,吓得把破鞋套回脚上,咳咳嗓子:「南公子,但说无妨。」
听得这样一说,嘉宁赶忙上前,屈起身子,将染花了的手帕递到陵枫眼睛边上,神色恭敬不已:「早闻居士曾夺得八音会状元之名,不知这样的招式,居士可曾见过?」
一时好奇,其他三人也不由得一起围过来看。只见淡淡的墨水痕迹已然洇了开来,隐约能辨出一男一女被粗线勾勒着,像是要打起架来。
女人手持长剑,男人执一细丝,纵是寥寥几笔,也能看出画中针锋相对的神态来。
见几人看得入迷,嘉宁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弟子随父亲走得急,只是凭着记忆,随手几笔记在了帕子上。只是第一试下水那天忘记取出来,便被晕成了这副样子。」
陵枫眉头紧锁,双眼紧紧盯牢了一男一女双刃相碰之处,仿佛一下子被吸到了另一处世界似的。忽然手心一拍脑门儿,转过头来:「是小书的‘刻骨银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