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被反绑在木头桩子上,呻吟混在惨叫声中时断时续,四匹马不由得同时站住了脚。清卿环顾四周,大街人来人往,仿佛浓烟滚滚的火台就跟旁边开炊的包子铺没什么区别。甚至有几个裹着头巾文弱书生侧目相看时,老鸨还赔起笑脸:「吵着几位了,这就让咱家姑娘安静点。」
见清卿犹豫想要上前,孔岳川忽然拉住清卿马绳:「南林的地方,还是少些乱子。」
「这火就要烧伤来了呀!」
「嘘——」岳川压低声音,「跟林姑娘打个赌,末将觉得这火烧不起来。」
清卿斜眼瞟一眼岳川,岳川倒像是看过了四百九十九遍同一折戏,现在正在南林大街上看遍呢。凝神于耳,清卿果然听得那女子火中叫到:「我说,我说便是了……」一边蹲下,哆哆嗦嗦地抽泣起来。
岳川斜着眼看过来:怎么样?
清卿拽起马,低头默默走过这段路。刚拐进一条新巷子,清卿突然一脸兴奋地拍起手:「师公,你丢掉的谱子有着落了!」
莫陵枫眨巴眨巴小圆眼:「林儿你怎么知道我丢了谱子?」
「南掌门来要,师父又没有,你昨天没给我,肯定是自己弄丢了呗!」
这样一听,陵枫忽然搔搔脑袋:「小生弄丢的谱纸多了去了……自己哪里还能记住名字。」
岳川一听,微微笑着凑过来:「居士可还记得,自己在状元宴上,挥笔写下的《翻雅集序》?」
莫陵枫歪着脑袋一想,突然跟定住了神儿似的。二十多年前的八音会状元宴,师兄弟三个人喝酒喝得烂醉摇晃,偏是众人把一根粗毛笔塞进自己手里:「状元郎给咱们写一个!」
那天,自己醉得连坐下,都要滑下椅子去。只好昏昏沉沉地趴在偌大的金边红纸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半梦半醒,在自己压根赔不起的红宣上乱涂乱画。感觉手中的毛笔一下子被人抽走,自己才一个激灵立起身子。只见眼前仙子闭了月、羞了花,转身一瞬就飞进了月宫,耳边只留下一句软语:
「这是我的毛笔……」
次日醒来,南掌门惊诧地问他,赏赐状元的那只白玉箫怎么不见?自己嘟嘟囔囔了几句,只说是仙女带走了。众人追问,他便说,自己擅拿了仙女的毛笔,当然要把白玉箫赔给她。
同年再问,仙女是谁,莫陵枫嘴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小书。」
也就是说,《翻雅集》一开始,便不在师父手里?
清卿暗自思索。若是师父没将乐谱和白玉箫一起带走,那必有他人在宴中,趁乱劫醉,将《翻雅集》带离睽睽目光之下。毕竟按着师公这样性格,就算醒着,也分不清那雪片般的谱纸,到底哪几张被人带走了。
「对啊!」岳川一拍脑袋,「其实看见这管白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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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该认出林姑娘的。」
「那你们知道……」清卿竖起食指在淡唇前,「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
「我听见红衣服姑娘说,那本《翻雅集》,被她缝进、南林掌门、江夫人的——凉枕里面去了!」
「这么远。」安瑜突然开口,「林姑娘怎么听见的?」
清卿扬起下巴,「也不问问我师父是谁。」
安瑜苦笑着点点头,随即垂下眼:「那将军,现在要不要去南掌门府上?」
不等安瑜说完,岳川便抬起左手:「不行。若是江夫人自己知道,前些日子拜访立榕山便没有必要……若是夫人自己不知道,一旦我们说出来,她哪里肯物归原主?」
听得岳川一席话,四人相继沉默,的确没了什么更好的点子。
清卿忽然睁大了眼睛,一脸得意:「咱们偷吧!」
「可以!」清卿本以为三人会一齐反对,想不到陵枫第一个便同意下来,「小生且去偷来看一看:若是小生自己的笔迹,那便要江夫人给个说法;若不是小生的拙作,就趁机摸清南府地形,日后刺杀南箫,指日可待!」
安瑜愣是生生憋着笑,转向岳川:「瑜听将军的安排。」
四人之中,唯有温文尔雅的孔岳川长得满脸正义,清卿忍不住在这双清澈的双眸前咽了口唾沫。漫长一瞬,岳川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行。」
终于又迎来夜半,蕊心塔歌舞升平的时辰。清卿身穿大小并不合身的橙黄色长裙,踩起金缕屐,摇晃地穿梭在摩肩接踵的长街上。令狐清卿的体型算不上胖子,只是比之那些常年奏乐舞蹈的塔中姑娘,习术多年的清卿还是太健壮了些。
远远看去,安瑜小将军也一身金银贵气,玉佩香囊缠了整整一腰。三人已经在大厅里占好了一张圆桌,眼见清卿一进门,便和安瑜两个人扑向甜糕点,岳川忍不住做个口型:
「喝点酒。」
清卿摆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岳川不禁叹口气,又忽然笑起来:「咱们这幅样子,哪里是像逛花塔的?」
头上的金钗险些就要滑落,清卿赶忙夹着糕点,用小拇指迅速推了回去:「我都穿成这样了,还不算……」
见岳川一个手势压下来,清卿便突然打住话头,凝神细听着门口:果然是红衣女子入塔而来。四人点点头,立刻分散到各处去了。
眼见红衣女子脚步轻扬地上了楼,清卿闪起衣衫,立刻跟了上去。分配给清卿的活儿,便是劫住眼前这位美人,把一来二去问个清楚。
上到二楼去,红衣女子袅袅婷婷转身进了房间,「咔哒」一声便锁上了门。清卿正握紧拳头发着愁,忽然见紧挨着红衣女子的房间开了门,里面飘出一缕橙色裙摆来。这女子珠翠满头,倚着几个幼龄婢女的肩膀下了楼。
眼见橙衣女子之装扮与自己的裙子的颜色极为相似,清卿一阵狂喜,风一般地溜进这间房,火速锁上了房门。
房中暗无烛火,唯能借着窗外一点光。清卿忽地大惊,竟是隔壁房间里,猛然传来「铮」的一声弦响。回响几分,那般不和谐的音调绝不是花塔女有意弹奏,更像是旁出意外,撞歪了丝弦,不得已发出哀嚎。
不知什么物件用力甩在了墙上:「阿楼姐,你这样当真对得起阿语妹妹?」
「我清白一身,有何对不起?」
「哼。」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对不对得起,怎么去问问今早那把大火?」一阵短暂的沉默,这陌生的女子声音继续道:「捏死阿语的白皮客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
听见「白皮客人」几个字,清卿心里立刻绷紧了弦。
「总有一天,阿明我,要那人血债血偿!」
隔壁房门被猛地甩住。只是在乐舞热闹里,哪有旁人听得见?清卿只见一抹黛绿身影扫过门外,顷刻便下到一楼厅堂,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我要那人血债血偿!」清卿尚未从这句话中缓过神来,便听得一声凄厉的嘶鸣划过夜空,冲到窗外围栏边,却见方才那红衣美人正半个身子吊在窗外,目光凄切,眼见片刻之间便要坠落下去。
此处虽然只是蕊心塔二层,可好巧不巧,由于这类塔楼往往喜好一楼的牌面大厅堂,使得这二层足足顶得上寻常楼房层高。看着女子只见擦过木栏杆,清卿想都没想,便探出半个身子,一个迅疾,便将那红衣人捞了上来。
万般不料,阿楼抬头看见清卿的脸,竟是愈加拼命挣扎,仿佛宁可坠地,也不愿被清卿救上去似的。
眼见这美人就快要把自己也拖出栏杆,清卿反手一撇「陆断犀象」,愣是强行将女子摆荡在半空中。待得她终于摇摆到自己双手可够的高度,清卿扎稳马步,一个蓄力,便像猴子捞月一般,强行将红衣阿楼给「撇」了上来。
谁知阿楼双脚刚一落地,楼下便是阵阵兵刃相撞之声:「什么人擅闯蕊心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