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67(1 / 2)

安静而诡异的房间里,甄意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剧烈乱跳,

砰,

砰。

她知道言格肯定能判断许莫是否说谎,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心慌。

言格将杯中的水缓缓喝完,杯口朝下,对许莫示意。随即,稳稳地把杯子放回台子上。

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然安静。

甄意依然高度紧张,她太熟悉他的表情,或许其他人察觉不到,但她看见,他的眉心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喝下去的东西叫他不太舒服。

即使那表情转瞬即逝,她也不禁发抖起来,止了呼吸。

她也不知言格喝的是哪杯。但,时间缓缓流逝,他看上去没有事。

半刻后,她的心才缓缓下落,因为许莫开口了:“你怎么知道?”

言格淡定道:“我是医生,知道你在想什么。”

许莫低眸想了一下,问:“我觉得我的心有问题,你说呢?”病人的语气闷闷不乐的。

“你的确生病了。”言格说,“很多医生都救不了。”

许莫握扳机的手松开了,甄意忽然明白,他不需要医生说他没病,他要的是医生救他。

许莫没说话,但言格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松动,平缓道:

“我看到了你房间里的画,纠缠在一起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你以前很喜欢。”

许莫不做声。

“他们是孪生姐弟,就像你和许茜。

少年时代,你喜欢一个女孩,但她是你的姐姐,家族里的人责骂你,用你无法承受的词汇斥责你。他们把你隔离在她的生活之外,不让你接近,说你是变态。你只能偷偷地窥探。看到她没了你,生活像蝴蝶一样绚烂,看着她有了很多男友,你的心开始痛。”

许莫手中的枪垂了下去,侧脸空茫而落寞。

言格的声音不徐不疾,却隐隐透着张力,在寂静的室内,字字清晰:

“越痛越厉害,日不能作,夜不能眠。你开始吃止疼药抗抑郁药,可没用,心越来越疼,却没有医生诊断出你的病情,不肯治疗,也不肯开药……”

甄意听言,默然。

很多医生懂医术,却不懂医心。以生理的标准判断没有病痛,就真的健康了吗?

言格停了一秒,想起林白被警察扭着,大骂许茜的畸形胎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你开始找偏方,找药吃,只能缓和,不能根治,还是疼啊。你的心疼起源于姐姐,以为她是你的药,你开始跟踪她,在她醉酒不省人事的时候,强占了她的身体。那一晚,你兴奋,疯狂,发泄,从来没有那么痛快过。

之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复发,你认为自己好了,断了药。你计划出国留学,准备着托福和gre考试。可几个月前,姐姐突发心绞痛住院,查出有心脏病。

你惊慌失措。觉得是你的病转移到了她身上。姐姐一直很健康,你认为查出她有病的安瑶医生很厉害,便开始找她检查,可她说你没病,你以为是病灶转移给姐姐了。

后来姐姐死了,你的心痛病又犯了,甚至比之前还要痛苦剧烈。这时再去检查,安医生不坐诊了,其他医生还是说没病。你彻底绝望。”

言格说,“于是,才有了昨天发生在医院里的事。”

话音落了,房间里一片安静。

甄意忘了害怕,只剩空茫的不可思议。

许莫竟然有这么一段诡异的过去。他少年时喜欢自己的亲姐姐,偷窥的事情败露,被家里的亲戚狠狠责骂,

其实从后来他的行为和注意力可以看出,他对姐姐的爱慕,已经消淡,更执着的是他心痛的毛病。

可那时,没人想过孩子只是青少年的迷茫和误会,疏导了就会改正,没有。

各种鄙视侮辱的眼神,配着诸如流氓下作*之类的词汇,让他越走越歪,把他彻底推入自己虚幻的世界里。

最后,他出于非情爱的目的,出于找解药的目的,奸.污了自己的姐姐。

太讽刺了。

言格的话无疑都说对了,因为许莫放下了枪。

他拧了眉,沿着玻璃墙走来走去,明显在做抉择。他步伐越走越快,内心的挣扎表现在外也越来越明显。

某一刻,突然顿住,盯着言格:“谁告诉你的,你是不是见过我妈妈?”

言格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是医生,刚才我说的,就是我对你的诊断。”

他从许莫的情绪出发,选了一种许莫最容易接受且最信任的说话方法;

听言,许莫身上才冒出的戾气又消退下去,他在犹豫,怀疑,挣扎,而言格总能安抚。

甄意也仿佛得到安抚,她完全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救下她和安瑶,救下淮如和那个婴儿,甚至还能救下许莫。

许莫周身的气息都安静下来,见状,甄意脑袋里紧绷的弦松开了一点点,这才敢扭头去看言格。

他立在水池边上。涉水而来,裤腿和鞋子都湿了。手没有像一贯的那样放在兜里,那会让精神病人怀疑且紧张;

刚才说话的功夫,他也没边说边靠近,精神病人通常比较敏感,他会察觉,并觉得你的目的是靠近,从而对你说的话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他从来都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

她看他,他似乎有所感觉,眼眸一闪,便挪过来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眸光很深,很静,也很安定。

她很早就学会了看眼神说话。

一个眼神,她就明白。

他在说:甄意,别怕。

霎时,她的心又酸又暖,差点儿又要涌泪,有他在,她哪里会怕?

许莫思考很久,有点儿动摇,试探着说:“那你应该知道我刚才给你喝了什么药。”

他给言格吃了药?

甄意蓦然一惊,的确,刚才许莫说一杯是毒,一杯是药。

言格望见了她紧张的脸色,平平淡淡道:“嗯,治病的药。”语气仿佛不值一提。

甄意的心便稍稍落下。

“许莫,你不适合这个药,它治不好你。”

许莫再度被他说中。

每次病发吃药就好,可发病的频率和力度都在提高,即使知道也没办法,因为全世界只有这一种药能缓解他发病时的痛苦。

他终于问:“你知道怎么治?”

言格很简短地“嗯”一声,并没说要怎么治,也没提出要给他治,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他,说:“我把医院的地址给你,你想去的时候自己去,可以吗?”

许莫没作声。

甄意则忽的发觉,言格在任何细节之处都能做到照顾病人的心思。或许,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获取任何病人的信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杯子里,把移动载物台推去他面前。许莫盯着名片看了几秒,没有要拿的意思。

甄意微微紧张,可言格看上去淡然自如,她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许莫其实把名片上的东西记清楚了。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都是沉默。

许莫不说话,言格便不主动提任何要求,也不主动窥探他的心理。

两人似乎在无声地较量。

许莫多疑,还想探言格的究竟,可言格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可泄漏底细的,和往常一样,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心思。

室内一片安静,甚至可以听到仪器细微的运转声。

长时间的死寂让甄意和安瑶渐渐紧张,大气不敢出。

突然,许莫低下头,痛哼一声,一手扶着玻璃墙壁一手揪着左胸,身体弓下去,强忍着什么,极尽痛苦。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咬着牙,脸上冷汗直冒。那么高的个子剧烈地颤抖,像在筛糠。

甄意知道他是妄想症,是心理作用。可现在近距离地看他“发病”,太逼真了,几乎挑战她的观念:没病的人,能痛成这副惨状?

言格依旧不靠近,也不开口。

很快,许莫疼得病号服都汗湿了,疼得眼泪直流,话不成句:“吃心……补心……没用,没用……换心,也没用吧……”

“医生……”他蜷成一团,痛苦地低吼,“言医生!”

甄意心一松,他果然记住了名片。

言格走过来,带他进去玻璃房子,让他平躺到手术台上:

“开关在哪,我们需要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安静。”

许莫痛苦地痉挛,手指颤抖着指了一下,言格关了运转着的仪器,又关了所有的灯。无影灯只开了其中一颗,光度很暗。

“许莫,深呼吸。”他的声线异常平和清宁,不带强制,不带压力,缓缓地,“深呼吸,张开口,吸气,对。”

“许莫,看着我的手指。”

甄意看过去。

言格表情专注,隔着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虚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后的黑暗里。

这一刻,他不会因她而分心。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在灯下白得透明,可看见淡淡的血肉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许莫,眼睛看着我指缝的光,跟着它走,返回……”

他的手指灵巧地晃动着,灯光在指缝间也变得乖巧顺从,按着他的意志,像指示灯一样闪烁。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星星点点的光。

“看着光点,追着它走……”

甄意依稀记得,这是某种眼动脱敏疗法的变体。

时间如水,一分一秒缓缓流淌。

言格的手仿佛弹钢琴,声音也如乐器般悦耳,神奇的是,许莫真的安静下来了,没有睡去,他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粼粼的。

不知不觉,他揪着心口的手松开了,呼吸均匀下来,胸口的起伏也趋于平缓。

治疗结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静,不起涟漪。

许莫躺在手术台上,愣愣地抬手摸了摸心口,一瞬间,眼中浮起雾气,喃喃地说:“不疼了。”

言格道:“你认为置换一个新的会好;我却选择挽救和弥补。”

甄意的心稍稍一震,这是言格对人对事的一贯态度。

还记得当初和他讨论戚行远和红豆的事,她查过很多真实案例,像戚行远这样前头的孩子失败,便重新生孩子从头再培育的,不在少数。

那时言格说,他觉得挽救比重来更难,也更人性。

许莫捧着胸口,呆呆地说:“我知道了。”他现在还无法相信,他没吃药,心就不疼了。

言格看了甄意一眼,克制地问:“这位小姐的腿受伤了,可以让安医生给她止血吗?”

许莫沉默半晌,做的比言格要求的更多,他拿钥匙给安瑶和甄意松开了锁链。表情迷茫而空洞,但在妥协。

言格绕过手术台去扶甄意,步履不自觉渐快;

她期期地望着他,他才俯身去握住她的肩膀,她便扑进他怀里,咬着牙,没吭声,头埋在他肩上,眼泪就出来了。

他肩头的衣衫很快濡湿,黏腻地贴着,心再度沉闷凝滞。

他最见不得她哭了。

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像跑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解决方法似的无措。

他知道她是伤心的,不是因为腿受伤,而是因为林警官的惨死。

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调整着痛得有些乱了的呼吸。

他把她的手绕在自己脖子上,搂着她的腰,另一手弯进她腿窝,尚未抱起,便听见她极低地呜咽:“都是我,不该下车找厕所的。”

下一秒,更汹涌的热泪涌进他的脖子,滑进他的胸膛,很快变得冰凉,凉得透心。

他侧头去看她,可她紧紧埋着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只露出苍白的鬓角和湿漉漉的耳根。

她没看见,言格的眼睛红了......

隐约泛起湿润的水雾......

他没开口,低下头,紧紧贴了贴她冰凉的脸颊,很用力。

他把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怕伤到她的脚。

起身后,看了安瑶一眼。

安瑶会意,轻声问:“我去看看那个孩子可以吗?”

许莫仍旧呆呆地摸着不疼了的心,呐呐地点了一下头。

安瑶出了玻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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