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诺诺正吃着果仁,那是她从手套箱里翻出来的,听到咆哮声她吓了一跳,果仁散落一地,她从未见过这个师弟发出这样暴怒的吼声,那站在高架路边提着扳手的身影,弯着腰浑身湿透,简直就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
她心说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有人抢了他吃的么?
这一刻时间暂停,迈巴赫后座的车门打开,小魔鬼好像一直都坐在后座上似的,现在他从车中走出,缓步走到路明非身后。
“哥哥你累啦,我就说嘛,最后击垮你的,是你心里的疲倦。”路鸣泽轻声说。
“这个游戏……真有完美结局么?”很久很久,路明非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无论我解决了多少问题,总有新的问题出现,无论我试多少次,师姐都没法越过那座桥。这里看起来没有墙,可好像四处都是墙,我怎么跑都会撞在墙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历史上确实有人避开过昆古尼尔,但我并不清楚那是怎么实现的。”路鸣泽说,“魔鬼的能力也不是无限的。”
“这一次我放弃了,一会儿你重置吧。”路明非嘶哑地说。
“师姐还在副驾驶座上,等你换完轮胎回去呢,”路鸣泽转身看看那个从车里探出头来的女孩,她抓着一把果仁,果仁从指缝里散落,悬浮在半空中,表情是“吓了一跳”。
“没有车怎么离开这里?”路明非疲倦地摆手,“丢了那个螺母我连轮胎都装不上去!重置吧。”
“哥哥你注意到了么?之前的十次Load中你有六次都是中途放弃的,甚至看不到你师姐遇险,你就叫喊着说放弃放弃。”
“你不就是要说我心累了么?是啊,我心累啊,可心累又怎么样?”
“你真正觉得心累,是在你见过那个邵公子之后,”路鸣泽说,“那家伙兴冲冲地走了,可你却更累了。”
“你一定是我肚子里蛔虫变的小魔鬼。”路明非忽然不暴躁了,轻轻地一笑。
“那个邵公子是你的情敌吧?或者说‘同情兄’?”
“你还知道这个词呢?魔鬼也读《围城》么?”
“嗯,赵辛楣说的。”路鸣泽耸耸肩,“那家伙一脸臭屁的模样,我看他都有点不顺眼,不如我帮哥哥你打他一顿,这顿算我账上。”
“免啦,我又不讨厌邵公子,人家来医院里看我呢。”路明非说,“而且你为什么要打你的‘同情兄’呢?”
“可哥哥你见了他之后很难过,我不想我哥哥很难过。”路鸣泽固执地说。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小魔鬼有时候真像个孩子,那种孩子受了欺负要去报复的神情,不像是伪装的。
“谢谢,可我真的不讨厌他。”路明非说,“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我不是师姐从水帘洞里带出来的唯一的猴子;第二,是我需要师姐,不是师姐需要我,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你师姐四处收养猴子这毛病得改,她总不能带着一串猴子嫁给恺撒吧?”路鸣泽说,“她倒是很侠气很仗义,可是对谁都不好。我不是说了么,你师姐是个笨蛋,自以为是的笨蛋。”
“可我还是很感谢她把我从水帘洞里领出来,否则我也不是现在的我。”路明非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湿透的西装和风衣。
“我以为你会后悔接受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否则你不会那么难过。你生活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不知道外面的事,也许有时候有点郁闷和孤独,但不会那么不开心。”路鸣泽说,“其实人傻蛮好的,古希腊有个哲学家说,世上第二好的事情是在出生的瞬间就死掉,唯一比它好的是根本没生下来。人就是这样,懂得越多越会吃苦,可人还是想懂得更多。”
“不后悔。”路明非说,“要是没去卡塞尔学院,我不会认识师兄师姐和老大,也不认识芬格尔那条败狗,还有象龟兄弟俩……还有绘梨衣。现在的不开心就当是我为认识他们付出的代价吧,我觉得值得。”
“哥哥你这么说话我可真害怕,你别又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小魔鬼转着眼珠子。
“我之前心里其实是有很多不可告人的念头,”路明非不管他,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总追着师姐跑,是因为我觉得我那么喜欢师姐,喜欢得都难过了,凭什么我不能跟师姐在一起?老大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老大没有了师姐还有很多女孩可喜欢,而我就只有师姐。可我忽然觉得我错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其实我并不是一无所有,只是我眼里只看到了师姐。绘梨衣喜欢我,可我就看不到……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一无所有,师姐也没必要可怜我,是我需要师姐,不是师姐需要我。我跟着师姐我才安心,师姐嫁给了老大师姐才安心,如果我安心了师姐就不安心,总有一个人要付出代价。我想着要打断婚车的车轴,那是我最自私的一面,真不知道师兄那么正直的人怎么还会支持我……”
“你师兄那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正直,他护短得很你不觉得么?”
“你终于肯跟我说师兄是真实存在的了?”路明非惊讶地抬起头。
“其实早就对你透露了只是没明说而已。”小魔鬼耸耸肩,“好吧好吧,楚子航是存在的,只是其中出了点问题你必须把他找回来。”
路明非无声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歇会儿继续?”
“问你件事,确实是奥丁毁了那架飞机对吧?”
“没错啊,以地面积水作为界面,它在一瞬间让尼伯龙根强行侵入现实世界。”
“渡船早就不能用了,现在能够出入的只有高速公路,而高速公路正在接二连三地封路,我们正在被尼伯龙根包围对么?”路明非轻声说,“与世隔绝。”
“哥哥你猜得没错,这是尼伯龙根对现实的大规模入侵,但普通人是无从觉察的,受影响的也只有你们这些流着龙血的家伙。”
“奥丁就要来杀师姐了,对么?”路明非自己也蛮惊讶的,他居然能很平静地问这个问题。
也许是死亡看得太多了,他在反复的梦境重置中看诺诺死了上百次,可如今诺诺是真的就要死了。
“没错,挣脱束缚强行进入现实世界,对奥丁来说也不是容易的事。”小魔鬼点点头,“它要来杀你师姐了,昆古尼尔已经锁定了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出手,而你还没能找到办法解除那个锁定。”
“让枪掷出,却不让它命中,这样就能解除锁定,对么?”
“是啊,可偏偏那支枪是神话中的Bug,投出就一定命中。”
“如果那支枪真出手,我会帮你想想办法啦,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把握。”
“谢谢你,路鸣泽。”路明非歪着头看他,“到底为什么你要叫路鸣泽,这不是真名对么?你故意要用和我堂弟一样的名字。”
“不是,我真的叫路鸣泽。”小魔鬼摇摇头,“在你生命里一直有个路鸣泽陪着你,但那是我,不是你叔叔家里的胖小子。”
路明非不再问了,问了也白问,小魔鬼的口风极紧,不想说的一句都不会多说。
他转身走到车边,捡起那些浮空的果仁,把它们一粒粒地塞回诺诺手心里:“师姐,放心吧,你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我改主意啦,不再说什么打爆车轴的蠢话,我要参加你的婚礼,看着你穿着白色的婚纱捧着橘子花,走上幸福的红地毯……没准你还会把花球扔给我呢。”
路明非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女孩们嚎啕大哭。他心说这是怎么了?这是葬礼么?好像有人趴在自己身上,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送葬的人。
安眠针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他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眼睛睁开一下,视野由模糊到清晰,第一眼就是陈雯雯那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路师兄你醒醒啊!路师兄你跟我说句话!路师兄他们把你怎么了?”陈雯雯是真的很难过,那种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心里空了一块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