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过去的两次一样, 一道光从宁秋白的手机中钻出来，落在他们面前，最后变成了一个一米七左右的人影。

宁秋白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对方的脸,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雌雄莫辨、漂亮得几乎非人的面孔、白皙的肤色、深蓝色的眼眸、浅绿色微卷的长发披下来, 仿佛海洋中的美人鱼出现在了宁秋白面前。

和美人鱼不同的是, 眼前的“人”有一双漂亮的长腿，修长有型, 好像随时可以跳一支芭蕾舞。

宁秋白下意识扭过头。

这位NPC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

咦？

宁秋白忽然察觉到不对, 又转头看了一眼。

他才注意到, 对方没有任何两性性征，男性女性都没有。反而在手肘和腰部生长出宛如鱼鳍一样的器官, 看起来就很会游泳。

美人鱼？

宁秋白看了眼手机APP。

「编号：NPC-003」

「名称：塞歌」

「种族：塞壬」

「危险判定等级：C(A)」

「能力：歌声」

「退役说明：第一百个玩家渡过“魅惑海”任务失败之后, 塞歌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申请自我销毁，经过系统劝说, 转为退役。」

「备注1：一百次任务中, 有73名玩家重伤彻底失去能力、21名玩家濒死，1名玩家当场死亡, 只有5名玩家勉强坚持到了退出任务, 请管理员注意！」

「备注2：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它唱歌。」

「当前满意度：0」

「任务目标：玩家使用正常途径无伤通过NPC-003的任务。」

「任务期限：1自然月。」

备注里的描述吓得宁秋白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百分百的失败率、只有百分之五的玩家能坚持到退出任务……这个NPC未免也太危险了吧？！

不过好在塞壬以歌喉闻名, 应该可以完美解决新电影的配乐问题？

宁秋白抬起头, 谨慎地打招呼：“你好, 我是你的管理员宁秋白。”

这位雌雄莫辨的塞壬点了点头, 从背后掏出一块十六开大小的板子, 上面浮现出一行字：“你好。”

看NPC的态度很好, 宁秋白稍稍放下心, 介绍了黑龙和骸骨之后，试探着问：“你是不能说话吗？要不要让骨三七七给你看看？”

被提到的骸骨医生推了一下无框眼镜，眼窝里的火焰跳了跳。

塞歌摇了摇头，那块板子在它手心化成了泡泡消失，然后又从背后抽出一块板子：“我不想说话。”

骨三七七看似平静实则迫不及待地道：“心理疾病也是疾病。”

宁秋白咳嗽两声，问：“你对副本有什么要求吗？”

塞歌歪头思索了片刻，再抽出一块板子：“只要有水就可以。”

宁秋白顿了顿，脑袋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现在拥有的场景。

公寓，没有；

医院，没有；

硫火城，一看就都是火……

他小心翼翼地问：“浴缸可以吗？”

如果可以，宁秋白可以买一台回来，就是他的公寓没地方放……

塞歌非常温驯地点点头。

宁秋白松了口气，看看全身光秃秃的塞歌，还是觉得不大合适，又试探着问：“介意穿件衣服吗？”

塞歌有些疑惑地举起板子：“衣服是什么？”

……

花了一点时间让塞歌穿上T恤和长裤，遮住鱼鳍，雌雄莫辨的塞壬立刻变成了长发美男子。

宁秋白开始研究塞歌的任务。

老实说，塞歌的任务让他有些疑惑：玩家以正常方式无伤通过任务……什么任务都可以吗？那岂不是安排一个像“和黑龙玩耍”的任务都可以？

光着脚的塞歌从背后又拿出一块板子：“任务的条件必须包含顺利听完我的歌声。”

宁秋白有些懂了：“塞壬的歌声啊……所以之前的玩家都是被你的歌声打败的？”

塞歌神情变得黯然，点了点头。

宁秋白下意识分析着可行的办法：通过屏蔽声音、或者干脆让塞歌的歌声变成广场舞歌的方法是不是可行……就是不知道在不在所谓的“正常途径”范围内。

实在不行，可以花积分聘请盛鸣来帮忙？排行榜第一的玩家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既然是塞壬……宁秋白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你会唱歌，那会写歌吗？”

塞歌有些疑惑地让手中板子化成泡泡，重新拿来一块：“写歌？”

“根据合适的场景创作音乐，让场景展现得更加具有感染力。”宁秋白举例子，“比如我打算拍摄一部美人鱼相关的电影，最后小美人鱼化作泡沫飞散时，最好搭配悲伤悠扬的音乐。”

塞歌沉思了片刻，有些迟疑地在板子上显示：“我不确定能不能行。”

宁秋白觉得肯定可以——塞壬嘛，不都是以歌喉和音乐闻名的么？

他热情邀请塞歌坐下，让塞歌看了一遍《骸骨医生》，然后请塞歌创作适合插入的BGM，任何一段都可以。

《骸骨医生》已经上线了，不过不妨碍给塞歌做练习。

……

刚刚安排好塞歌，宁秋白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物业还是罗斯文？

他从猫眼里看了一眼。

外面的少年换了白色的文字T恤，一只手按着手机，另一只手将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额头因为炎热起了一层薄汗，俊朗的眉眼中带着一丝燥热难耐。

盛鸣。

宁秋白下意识转过身。

盛鸣怎么知道他家的？

不开门假装不在家可以吗？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宁秋白手忙脚乱地按掉，就听到外面的盛鸣道：“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宁秋白：“……”

老老实实打开门，盛鸣带着一阵热气大跨步走进来，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可乐，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这才吐了口气：“热死了。”

沙发上的小黑龙迅速躲到了沙发后面。

盛鸣不客气地坐在小黑龙刚才的位置。

他拉了一下T恤的领口，转过头，看到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看电影、穿着明显不合身衣服的长发“女人”，诧异地挑了挑眉：“我来的不是时候？”

宁秋白咳嗽一声：“不，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有个任务想拜托你。”

盛鸣端着可乐，挑着眉等宁秋白的下文。

宁秋白大致介绍了一下塞歌的身份，随后问：“如果我想请你过塞歌的任务，需要付出多少积分？”

他同时心里嘀咕：如果要的太多，那他就换个方法……

盛鸣的表情随着宁秋白的介绍逐渐微妙，最后不确定地道：“你是说，他的名字叫塞歌？”

宁秋白意外道：“你认识？”

刚好这个时候，塞歌看完了一段，按下暂停，转过头看向进门的客人，表情顿时怔住，随后那双大海一样深蓝的眼眸中迅速积蓄起雾气，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凝固成圆滚滚的珠子。

宁秋白看看塞歌那浓郁得无法忽视的悲伤，又看看盛鸣微妙的表情，顿时在内心猜测起两个人的关系。

难不成，盛鸣曾经渣过塞歌的感情？还是说玩家和NPC之间因为副本的限制让一对苦命鸳鸯不得不分开？

啊，这么说塞歌应该是女孩子？不不不，塞壬不一定有性别……

话说小孩子早恋不好吧？

就在这时，塞歌忽然拿出一块板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宁秋白一怔：难道是塞歌渣了盛鸣？这个塞壬欺骗男高中生的感情是不是有些过分，难怪盛鸣的性格这么糟糕……

宁秋白胡思乱想的时候，冷不防背后一凉，下意识看向盛鸣，莫名有种被读心的心虚感，干笑了一声：“你们认识？”

盛鸣轻轻“呵”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当然，我上一次‘死亡’，就是死在它的歌声里。”

脑补的虐恋故事瞬间变凶杀，宁秋白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愕然。

他想起塞歌的任务备注，脱口而出：“啊，你就是唯一一个死在塞歌手里的玩家？”

不是吧，其他玩家都活下来了，反而是排行榜第一的玩家死了？

盛鸣的眼神渐渐眯了起来。

宁秋白赶紧按住嘴，随后试图挽回：“哦，你现在还活着，说明没有死……”

“确实死了。”盛鸣撇撇嘴，“只有死亡才能重来那个任务，不会影响我的任务完成率。”

宁秋白有些茫然：“那你现在是？”

盛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微微一笑：“你猜？”

宁秋白闭上嘴巴，脑袋里转过一圈“复制人”、“亡灵夺舍”之类的想法，最后看向无声痛哭的塞歌，劝慰道：“塞歌，既然盛鸣现在还活着，你就别哭了。”

塞歌抽噎着慢慢止住哭泣。

盛鸣将喝完的可乐罐捏扁，随手丢进了垃圾桶，皱了皱眉：“塞歌应该在‘魅惑海’里吧，为什么在你这？”

宁秋白思考了几个借口，挑选了其中比较靠谱的一个：“因为我需要一个音乐总监和歌手，向系统提出了申请，系统派了塞歌过来。”

盛鸣的表情再度变得古怪：“你让塞歌唱歌做配乐？”

“有什么问题吗？”

盛鸣一副想笑的样子：“你猜我上一次是怎么死的？”

“被塞歌的歌声魅惑？”

盛鸣轻轻打了个响指：“如果一般的塞壬歌声是魅惑效果，塞歌的歌声就是即死，还会附带精神污染。”

宁秋白：“……？”

刚刚停住哭泣的塞歌眼泪顿时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哭声也难以抑制地溢出来。

“呜呜——”

宛如电闪雷鸣、又像近距离接触了炸弹爆炸，娇娇怯怯的哭声穿透宁秋白的大脑，让宁秋白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有电锯在脑内切割，夹杂着呕吐感，眼前直接出现了幻觉！

躲在沙发后面啃着牛肉干的小黑龙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低头翻书的骨三七七僵硬地抬起头骨，随后伸出手骨，“咔嚓”一下从耳朵的位置塞了进去。

就在宁秋白感觉自己要死在这声呜咽中时，下一秒钟，一双手捂住了宁秋白的耳朵。

宁秋白睁大眼睛看着倏然靠近的盛鸣。

盛鸣眉头难以忍受地皱起，眼眸中骤然亮起金光，向塞歌看了过去。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恐怖的声音戛然而止，漂亮得不似人类的塞壬一声不吭地晕倒在地，浅绿色的长发在地上铺开宛如瀑布。

多么唯美的画面，假如不考虑刚才塞歌精神污染一样的歌声。

宁秋白扶着盛鸣的肩膀，吃力地等头晕好转，好一会才道：“这是？”

“这个NPC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变异，塞壬的歌喉被反转成了致命的攻击。”盛鸣撇了撇嘴，“如果你的打算是让塞歌的歌声上传现实世界的网络，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有反社会动机了。”

宁秋白也没想到塞歌的声音、仅仅只是哭声就有这种杀伤力！

系统送过来的NPC是不是都有点问题啊！

呃，虽然没问题的NPC应该也不会退役……

宁秋白想起刚才在旁边的小黑龙和骨三七七，赶紧关心了一句：“你们俩没事吧？”

小黑龙趴在地板上挣扎着醒来，艰难地道：“吾、吾快要死了……”

骨三七七抬起头骨，下颌“咔哒咔哒”了几下，眼窝里的火焰已经缩小到花生米大，隔了好一会才道：“请管理员稍等。”

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了医院场景。

不多时，宁秋白手机上收到信息：骨三七七的治疗次数再次+1。

宁秋白：“……”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治疗进度。

很快，骨三七七就把小黑龙也治好，又给宁秋白做了个检查，按摩了太阳穴。

奇妙的清凉感渗入宁秋白的脑袋，将残留的混乱感一扫而空。

宁秋白看着升到6的治疗进度，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谢谁。

盛鸣已经重新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把这个NPC送回给系统吧，它太危险了。”

宁秋白叹了口气：“送不回去啊。”

而且……

宁秋白回头看了眼塞歌。

骨三七七从医院场景推来一辆病床车，把塞歌放在上面，准备推去住院区。

昏迷的塞壬脸色苍白、漂亮的容颜中透出一丝悲伤，眼角隐约还能看到泪痕。

从系统的介绍、以及塞歌对盛鸣的哭泣道歉来看，塞歌本人可能并不想要这样的“杀伤力”。对于以歌声美妙闻名的塞壬来说，这种“杀伤力”或许已经等于先天残疾。

会因此而悲伤、甚至想要自我毁灭的塞歌，毫无疑问是一个内心善良的好人、不，好塞壬。

宁秋白斟酌了一下，看向骨三七七：“你能想办法治疗塞歌的声音问题吗？”

看骨三七七眼窝里的火焰跳了两下，宁秋白连忙补充，“不包括摘除声带。”

“……”骨三七七摇摇头骨，“那我暂时没办法了。对于塞壬的体质我了解很少。”

宁秋白则把希望的目光看向了盛鸣。

盛鸣摊开手：“我要是有办法，会被他唱死？”

“那，任务……”

“那倒不是完全没办法。”盛鸣轻轻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宁秋白一眼，轻微昂起下巴，“不过，我凭什么帮你？”

“积分……好吧，我出不起。”宁秋白揉了揉额头，“我再想想办法……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盛鸣笑眯眯地看着宁秋白。

刚才他提议让宁秋白把NPC塞歌送回给系统时，宁秋白脸上的表情充分说明，这件事并不由他做主。

每一个副本都有“规则”，这“规则”自然也有对应的“主题”，“规则”和“主题”全都被副本的主人掌控。

宁秋白的表现，是否说明他其实不是副本的真正主人，而只是一个建设者？甚至……宁秋白原本并不是系统的人？

这个副本被宁秋白这样的人搭建完成，最后才会投放给玩家？

如果是这样，自己能利用这个副本做什么……

盛鸣暂且收起思绪，笑眯眯地道：“你之前说，你要继续拍那条龙的电影续集？”

宁秋白点点头。

“你要在这里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