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亲爱的拉丰:
你还好吗,我的朋友?圣诞节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非常感谢。
我正好缺一把顺手的裁信刀,要知道,自从上一把被玛瑞莎拿去挖树洞以后,我的书桌上就多了不少因为用手撕而弄坏的信——哦,她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子了,对吧?不过她倒很喜欢你送的洋娃娃,她会连续一个多钟头坐在地板上玩儿,这真不可思议。
亲爱的朋友,我更加感激的是,这次你竟然还送给罗斯托克一对袖扣。我很想向你描述他收到礼物时的表情,你一定会觉得他其实非常孩子气。当然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来自庄园之外的礼物了,这些年来,除开圣诞节,只有我和雅克几个人会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一些小东西。其实他喜欢礼物,哪怕只是玛瑞沙的一个吻,他也很高兴,我看得出来(尽管他并不想让我看出来)。
亲爱的拉丰,你又要担心我了,是吧?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但一句也不会对我说。
战争已经结束三年了,我和罗斯托克也一起生活了三年。有时候我们都会感觉到奇怪,某些事情的发生看起来无比荒诞,但是我们接受得又异常平静。我说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过去的一切都被战争颠覆了,还是说我变得懒惰,不再思考更多的事情了。我愿意相信命运的奇妙,也同样相信如今的一切都是上帝给予我们的最好的安排。
我必须坦率地承认,我满意现在的自己。我不再担心很多事,无论是战后的重建,还是将来的前途。
欧洲满目疮痍的时候,我躲在阿曼德庄园,用仿佛是偷来的那一点点宁静补偿过去。我偶尔有些忐忑,但那感觉仅仅是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心安理得。
我重新开始写曲子,偶尔去巴黎授课;我为玛瑞莎请了家庭教师,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像个农夫一样在温室里种蔬菜,还去森林中捕捉野兔……噢,拉丰,这就是天堂了。你曾经数次邀请我回巴黎再次加入新剧团的工作,不过现在你肯定能原谅我的拒绝,并知道原因了。
下个月我会去巴黎待几天,希望能看看新剧团排演的戏。能和你、西蒙再次一起聚会,将是我新年头一件愉快的事情。
代我问候玛格丽特和孩子们,我会给她们带来一些非洲菊的种子,她们会喜欢的。
提前祝你新年好。
夏尔特·德·诺多瓦
1948年12月27日
于阿曼德庄园
(2)
亲爱的约瑟:
你好。
我收到了你从哥本哈根发出的贺卡,非常漂亮。看来你在丹麦的旅行很顺利,这实在是太好了。当然了,摄影记者是应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这样当你回到巴黎以后,就会有许多美妙的、足以打动人心的作品。
这些年来你给我看过的照片让我相信,你已经是一个有独特想法,并且可以担负起一切的男人。虽然这么说过于冷酷,但是我还是认为,战争从某种程度上让我们变得更加成熟。
你说想和我谈一下爱情的问题,我非常愿意。或许你不相信,你真的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想与之讨论这问题的人。
你问到你的姐姐,坦率地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想到玛瑞莎——我曾经爱过的女人——我仍然爱她,当然,如今这感情里更多的是怀念,并一天比一天加深。就好像我珍藏在柜子里的那枚订婚戒指,即使它的主人不在了,可它对我来说永远都很宝贵,永远都会放在那个位置。
“什么是爱情呢?如果能够转移,那真的是爱情吗?”
你提出的是好问题,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
和玛瑞莎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善良和美丽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只要想到她就觉得甜蜜,她的手挽住我的胳膊时,我觉得那就是幸福。你知道吗?有一次我们约会的时候,她踮着脚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跳舞,真美……
约瑟,你得相信,那个时候我从心底认为:如果她离开了我,我唯一的出路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应该是爱情,你同意吗?
可是她死了以后,我却还活着,并且爱上了别人。你有理由指责我的不坚贞,当然现在我也更感激你能理解和宽恕我。对于死去的玛瑞莎来说,我活着就永远对她抱有歉意。有时候想想,也许更多的歉意该给那份想要追随她而去的念头,那个曾经年轻的自己。
你知道,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从开始复仇的时候,我就和那个自己擦肩而过了。约瑟,命运从来不给我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好在无论哪种选择我都能说,我真的全心全意爱过她。
对于罗斯托克,我也常常在想:我爱他,还是被他感动了?
在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以后,我对于性别上的异常倒是真的没有那么强烈的悖德——愿上帝宽恕我——哦,即使不宽恕也没有关系。对那个男人,我只是从仇恨到不知所措,然后尝试着去怜悯他,最终他让我觉得安全和温暖,甚至只是一起散步也会很平静。就这样,一切顺理成章……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也许爱情不单单是相互吸引,也是相濡以沫。约瑟,我的爱情不是从玛瑞莎那里转移到了罗斯托克身上,它们是不同的。他们俩在我的生命中都是无可取代的。
约瑟,我希望你理解,只有下过死的决心的人,才会知道活着有多快乐,所以对于我来说,之前的爱沉淀在心底,现在的爱则让我珍惜将来的岁月。
爱情,其实纠缠了太多别的东西。一杯好酒中不会只有酒精的,约瑟,罗斯托克让我的喉咙被刺激过,也让我觉得甘甜,这样已经够了。
另:我上月去巴黎,再次看望了玛瑞莎,罗斯托克也在场,他为她献上了一朵白玫瑰。
祝愿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夏尔特·德·诺多瓦
1950年3月12日
(3)
亲爱的玛瑞莎: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回到土伦音乐学院了,所以将信寄到这里来了,希望你能够收到。
事实上,夏尔特更想给你写信,但是他最终决定到尼斯跟你面对面地谈一谈。地中海的阳光当然非常舒服,然而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度假吗?那似乎不太可能。
你已经十八岁了,我不认为看到两个男人接吻会让你震惊到离家出走,何况他们从来没对你隐瞒过彼此的关系。如果你认为世俗的看法会抵消掉你对他们十八年的爱,那我也就无话可说,只能请你撕掉这封信,然后安静地待在学院里过完这个假期——我也相应地收回吻你额头这个习惯,尽管我依然爱你。
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