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南地震发生时,林屿肆刚结束完今天的交流活动,去附近花店买了束风铃草。
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去山区的路上,实在没忍住给她发了条消息。
又怕破坏神秘感和惊喜效果,只能装模作样地拍张照片过去,没有配上任何文字。
估计那边信号不好,一直没收到回复。
他收起手机。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中转站,开往蔚南的班次最早要四十分钟后才能发动,林屿肆又掏出手机看,还是没有消息。
就在这时,整个路面忽然开始震动,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动,手上的风铃草没拿稳,掉在地上,被掉落的日光灯轧成碎渣,汁液流了一地。
他凭借本能跑到空旷地带,看见远处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顶滚落,视线里是灰蒙蒙的一片。
地震了。
一夕之间,世界变了样。
像被夺了舍,他双脚定在原地,心里的恐慌成倍增长。
网络彻底瘫痪,电话、信息通通拨不出。
他无从知晓她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越靠近薇南,震后的场景越是触目惊心,整个村庄几乎被夷为平地。
路被封锁,不让进。
“我是杭城古安区潮河消防支队特勤中队中队长,林屿肆——”
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林屿肆就跟贺敬诚打了报告,估计是贺敬诚已经跟这边的救援队打好招呼,等他拿出证件,武警轻轻点头,没再阻拦。
路被石块堵得严严实实,车开不进去,他跟随大部队抵达薇南小学。
救援行动刚部署完毕,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声:“你们快去救我的孩子!”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在一旁骂骂咧咧,好几次要往警戒线内冲,被现场维持秩序的武警拦下。
“我儿子还在里面!你们快去救他!我们家就这一根独苗,没了可咋整!”
“搜救工作已经在进行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耐心等待。”
“都到什么节骨眼上了,还让我们等?敢情埋的不是你们家孩子,你们就不用着急了!”
有人起了头,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来自家长的哭喊和抗议声。
气压急速下降,秩序瞬间乱套。
林屿肆太阳穴突突跳着,忍耐力早已绷到临界值,朝为首的男人吼了句:“不帮忙就给我闭嘴,少他妈在这添乱。”
男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震慑到,闭上嘴,不一会又开始小声抱怨。
从废墟里抬出来的十个八个没了生命体征,剩下的两个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没多久暴雨又开始下起来,给搜救难度增加不少,每位幸存者脸上盛满劫后余生的惊恐。
阴沉沉的天色,生离死别的哀恸弥漫在空气中,林屿肆的心被牢牢揪着,每抬出一个人,他都会循声看过去。
希望是她,但更害怕是没了呼吸的她。
胆战心惊地进行了长达六个小时不间断的搜寻与施救,体力渐渐不支。
满头大汗,衣服上盖满了灰尘泥土,手心手背全是被石板钢筋割破的口子,一处刚结痂另一处就开始冒血。
“快来人!这里救出一个!”有人喊了声。
林屿肆下意识往那看去——
是了!那就是她!
他不可置信地红了眼,一路跌跌撞撞冲过去,被石板绊倒,膝盖狠狠磕了下,感觉不到疼似的,手脚并用,几乎是爬过去的。
后来回想起这一幕,自己也止不住发笑,当真又傻又狼狈。
重见天日,乔司月眼角被光刺出生理性眼泪,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直到她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嗓:“唯唯。”
霎那间,眼泪喷涌而出。
一切好像尘埃落定了,那颗摇摇欲坠的心脏终于落到实地。
她还活着,也等到了他,不是做梦,真好。
眼前还是模糊,她只能凭借气息辨别他的方位,从唇齿间溢出来的两个字,轻淡的像摸不着边的风,“阿肆。”
很早以前就想学别人这般唤他,可没想到第一次会是在这种场合下。
“我在。”
林屿肆视线从她满是血泪的脸上挪开,落在自己被鲜血浸染的白t上,呼吸滞了滞。
仿佛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攥住的不是他衣领,而是胸腔里惴惴不安的心脏。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别怕,我就在这,我陪着你。”
想抱住她又怕压到她伤口,只能在原地手足无措。
两名医生扛着担架跑来,林屿肆想跟上救护车,被医生拦下,“非家属不能上车。”
“我是——”他目光扫过那张惨白的脸,心脏一紧,“她未婚夫。”
乔司月已经疼到快没有知觉,周遭的声音仿佛被过滤掉一般,只能听到他的,尤其是最后四个字,这让她找回些力气,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
林屿肆稍愣,收紧,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是不是疼?”
“不疼,我想告诉你——”她咳了几声,脸更白了。
医生拉来氧气罩想给她带上,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过去,医生一时心软,垂下手提醒了句:“就两分钟。”
足够了。
乔司月眨了眨眼,以示感激,目光辗转重新落回他身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要是答应和你在一起,这到底是出于单纯的喜欢,还是受到过去耿耿于怀的执念支配。”
语速极慢,声音也轻,捶打在人心上却格外有力。
别说了,我们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好不好?
林屿肆心揪成一团,她执拗的样子截断他的心里话,最后只能顺着话题问下去:“那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乔司月唇角很浅地弯了下,“我喜欢的是过去的清爽少年,也是现在义无反顾出入生死场的英雄。”
灯光照拂在她脸上,白到瘆人的脸色有了几分生气,“九年过去,我还是只喜欢你。”
林屿肆心脏重重跳了几下。
乔司月眼皮像压着一床棉絮,重到快要睁不开,意识也所剩无几,但这一刻她还是想把话说完,想把最直白的情绪袒露于他。
“感情这种东西是算不清的,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只知道,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我是不甘心的。”
“我的人生有太多的遗憾,但那些事情在你面前好像都是微不足道的。”
“你听明白了吗?我们已经错过了九年,我不想再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听明白了。”一旁,医生拿起呼吸罩不由分说地盖在她脸上,“小姑娘你还有一辈子的话能说,咱不急在这一时哈,闭上眼睛休息会,一觉睡醒后保证让你第一眼就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
林屿肆跟着哄:“就在这陪着你,哪也不走。”
好,她在心里应道。
乔司月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上午。
那医生没有骗她,第一眼,她见到的人就是他。
估计很久没有休息过,眼下青黑异常明显,下巴冒出胡渣。
看见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她眼睛泛酸。
“是不是伤口开始疼了?”
算上时间,麻药药效差不多已经过去。
林屿肆不受控地想起她身上密密匝匝的伤口,不深,但也快心疼死他了。
乔司月摇头,没觉得疼,就是困,也没什么力气。
“饿不饿?”
乔司月点头又摇头,饿,但没什么胃口。
林屿肆摸摸她的脸,“我去给你买粥,乖乖等我回来。”
乔司月很轻扯了扯他衣袖,不肯的意思。
“想睡。”你别走。
“那再睡一觉。”
她真的没力气说话,闭上眼睛很快睡过去,这一觉又睡了将近半天。
林屿肆不在,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才把心里的恐慌压下。
有护士来换吊水,“醒了?觉得身体怎么样?”
“脑袋还有些疼。”乔司月抬手碰了碰被纱布缠绕的额头,松开后问:“沈嘉呢?”
护士一脸茫然,于是她改口:“跟我一起送来的女孩呢?”
对面瞬间红了眼,工作两年,她也算见过不少生离死别,但像这种大规模的天灾,她还是第一次遇到,送来的人多数都受了重伤,其中能抢救回来的少之又少。
一想起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她喉咙一梗:“送来的路上人就没了。”
钢筋插中腹部,不算致命伤,可惜耽误的时间太久,失血过多,甚至没能熬到医院,在半路彻底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