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的她,皮肤白净细腻,发色偏黄。
不知道是不是光影问题,现在好像黑了些,人依旧瘦,针织毛衣裹在身上,勾勒出纤薄的线条,露出的腕骨嶙峋。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皓白脖颈下方两道平直细瘦的锁骨。
不待她回答,他起身往回走,“流程还没走完?”
老赵没看出他的不耐烦,随口敷衍了句:“快了……你走开些,别挡着光了。”
林屿肆往旁边挪了些距离,眼尾垂落,瞥见纸上处理结果那栏,眼神又凉了几分。
冷不丁听见一声嗤笑,老赵抬起头,林屿肆下巴朝乔司月的方向一点,声音泛着冷意,“把人姑娘伤成这副样子,警告一下完事了?”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老赵又气又笑,“小姑娘要和解,我还能把刀架在人脖子上逼人家不成?”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眼睛在两人间打转,“等会,你俩真认识啊?”
林屿肆没回答,催促道:“快点,我得带她去医院。”
这句话恰好被乔司月听到,林屿肆有所预感地偏过头,直勾勾地盯住她眼睛看了半分钟。
白炽灯管发出微弱的嗡声,身前人影幢幢。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最后还是乔司月先错开目光。
老赵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到横蹿在空气里的汹涌暗潮,对林屿肆挥手,“行了,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带人去医院,这伤可耽误不得。”
林屿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回去,还是以半蹲的姿势:“我车停在门口,上来我背你去那。”
乔司月听得有些懵。
她刚才有答应要和他一起去医院?
见她不动,林屿肆换了个方向,一手环住她肩膀,另一条手臂穿过腘窝,动作一气呵成,却避开了她的伤口。
众目睽睽下,将人抱出派出所。
乔司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车,等车启动才回过神,试着动了动手腕,“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被蹭破了几块皮,没必要再去医院。”
林屿肆哼笑一声,“应该?”
“……”
“行,不去医院。”林屿肆停车,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在屏幕上划动几下,“加个微信,把地址发给我,我送你回去。”
“……”
半分钟后手机响了声,林屿肆退出二维码界面,新弹出的对话框上的昵称是几个字母:“later”。
头像也简单,一只花白小猫,眼睛圆溜溜的。
“你养的猫?”
乔司月大脑卡壳几秒,反应过来后摇头:“室友养的。”
林屿肆哦一声,点开她发来的定位,意味不明地抛出两个字,“酒店?”
一时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乔司月囫囵嗯了声。
林屿肆单手扶住方向盘,打了四分之一圈,“来杭城出差?”
“不是,”以苏悦柠那态度,显然是不想再见到陆钊,乔司月只好含糊其辞,“有朋友住在那。”
“什么朋友?”
记忆里他很少有这种刨根问底的时候,乔司月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的五官如初见时那般深邃,挺直的鼻梁削下半边阴影,半张脸被车顶灯垂落的橙黄色光束浸润,神色晦暗难辨。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林屿肆耐心罕见的充沛,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等待对方的回答。
乔司月掩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实话实说:“女朋友。”
两秒后,补充道:“女性朋友。”
林屿肆笑意兜不住了,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我就是随口一问,又没别的意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乔司月:“……”
往主路开了段距离,林屿肆找到人行道旁的空车位停下,“在这等我会。”
“你去哪?”
这一声听上去有些急迫,林屿肆脚步一顿,手掌撑在车顶,躬身看她。
有道阴影覆盖在他脸上,衬得人深沉又冷漠,“放心,我不会随便抛下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司月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得格外沉重。
直到关门声响起,乔司月才往左边看去,在他回来前,又匆忙收回视线。
塑料袋扒拉的声音闹了一阵,她的胳膊被人轻轻拉了过去。
乔司月一怔,猛地收回手,偏头撞进他深沉的眸光里,心跳滞了滞,“我自己来。”
“你看得见伤口?”
她抿了抿唇,放弃挣扎。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乔司月眼皮一跳。
愣神的空档,手腕再次被桎梏,林屿肆低垂着眉眼问:“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动作细致又轻柔。
乔司月沉默几秒,避重就轻道:“画稿。”
林屿肆抬头飞快看她一眼,极低地嗯了声,不再追问,撕开创口贴,轻轻朝洁净消毒后的伤口一黏。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指尖还搭在她手臂上,忽然叫了声她名字,“乔司月。”
乔司月凭着本能去寻他的脸,忽而又垂下眼皮。
手肘上的伤没让她觉得疼,倒是他贴住她皮肤上的修长手指,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脏猛地颤了一下,脉搏跟着跳快几拍。
不想让这些细枝末节出卖自己心底的行踪,她将手腕一挣,摆脱他的束缚。
空气出现一霎的凝滞。
“乔司月,你知不知道——”林屿肆嘲讽般地勾起唇,“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思。”
似陷入一种僵持,两个人谁也不开口说话,二十分钟后,车在酒店门前停下。
同一时刻,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林屿肆关上车顶灯,单臂支在车门上,捏着眉心,形神俱疲。
后面有车驶来,灯光照亮车前玻璃,他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变得清晰些,乔司月收回视线,解开安全带,“今晚麻烦你了。”
正要下车,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乔司月,当初为什么没有填报北京的学校?”
他看过她填的高考意向表,所有学校都在北京,可她最后却去了距离北京一千多公里外的杭城。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乔司月一愣,心脏像被束上一圈绳索,末端系着石头,笔直地往下拉扯,四肢百骸被牵连,每一处都疼得难以忍受。
她坐回去,靠在椅背上,好半会才说:“我努力过的。”
见她含糊其辞,林屿肆也没追问到底,后面喇叭响了几声,他把车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又问:“来杭城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没回去过。”乔司月告诉自己只能到这了,但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你呢?”
“五年。”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也只挤出没有营养的四个字,“那挺久的。”
隐约听见他嗤了声,“要真这么久,也不至于现在才遇到你。”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乔司月微微晃神,但她没细想,打开车门终结慌乱的心跳。
林屿肆目光跟随她的背影走了会,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启动发动机。
他没开远,而是将车停在街边,倚在车门上抽了根烟。
远处灯火稀疏,模模糊糊地融进眼底。
他的记忆被带回九年前。
那天他陪路迦蓝去了趟北城祭拜路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