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主推漫画、网文、有声书三大类,林幼欢负责漫画板块,算是乔司月的直系领导。
“你们组长应该和你说过了,那你的意见呢?”
林幼欢个子很高,脚下还踩着六公分的细高跟,一六三的乔司月站在她身边显得特别娇小,水流冲洗下的腕骨细瘦,透着弱不经风的脆弱。
大片的阴影倾轧而下,哪怕这会林幼欢语调平和,也容易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司月,从你加入工作室到现在也差不多四年了,这四年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应该很清楚。你也知道你非科班出身,没有接受过系统专业的学习,当初如果不是我力排众议,说服主编招你进来,给了你这个机会,估计你现在都已经放弃漫画,缩在小办公室里当你的……”
说着,她嗓音顿了下,搜肠刮肚一番,还是没能回忆起面前这女人本科就读的专业,索性把嘴巴闭上,安静等着对方的回答。
乔司月听出林幼欢的潜台词,莫名想笑。
大学毕业那会,crt工作室刚起步,正是缺人的阶段,她抱着试试的心态投了份简历,经过两个月的层层考核,正式成为crt的责任编辑。
不知道林幼欢从哪得知她私底下给人画稿的消息,看过她作品后,试图劝动她以签约作者的身份加入工作室。
工作室给出的福利待遇确实好,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乔司月应下。
当年知遇之恩确实不能忘记,要是没有工作室所谓的推广“造势”,也就没有现在的画师“顾我”。
可她也一直清楚,工作室的主推画师根本不是她,哪怕那人的实力不如自己,现在又让她给这人当枪手,她做不到。
乔司月低垂着脑袋,掩去带着嘲讽意味的眉眼:“我知道了。”
不拒绝,却也不答应,留下充足的空白区间。
一拳打在棉花上,林幼欢无懈可击的笑容垮下几分,她抖落手背上的水珠,声线是急转直下的冰冷:“行,那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这几天给我回复。”
人走后,乔司月狠狠往脸上扑了抔冷水。
三月天寒气未退,沁凉的液体顺着下巴钻进衣领,即便这会小酒馆里开着暖气,还是激得她一哆嗦。
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和平时清汤寡水的状态不一样,来之前破天荒地打了个底,又抹上些唇彩,遮去眼底的青黑,气色看上去好了些。
乔司月绕到后门,站在树荫底下吹了会风,压在心头的烦躁疏散不少。
她从兜里摸出玉溪,抽出一根,点烟的动作娴熟,是她反反复复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才有了夏萱的一点影子。
但她从来不抽,只是安静看它燃烧。
烟丝缠绕指间,很快笼住眼睛,看什么都朦胧不清。
一根烟快燃尽时,她才掐灭,正准备回去,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司月姐,我是宋霖。】
乔司月把电话存到通讯录,手机又叮了声。
宋霖:【是这样的,我今天开的车是问我一哥们借的,后续处理事项你直接和他沟通吧。放心他人很好说话,特别是对女生,妥妥一gentleman。】
消息刚发过去,宋霖想起这位gentleman前不久把站里刚调来的女文员骂到痛哭的场景,一阵心虚。
正犹豫着要不要反悔,对面回:【好的,你把他联系方式推给我。】
乔司月保存好,敲下“债主”的备注后,回到包间,当着众人的面,开了瓶鸡尾酒,一口见底。
众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她说:“抱歉,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笑容妥帖,叫人挑不出错。
组长脸色更难看了。
叫来的代驾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自来熟,话匣子打开后就没停下来过。
乔司月意兴阑珊,给苏悦柠报平安后,靠在椅背上偶尔搭腔几句。
大概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司机及时止住话茬。
沉默的氛围持续没多久,“那不是商贸城吗?怎么着火了?看这架势还挺严重的啊。”
车窗开着,刺鼻的烟味透进来,隐约能听到哭喊声。
乔司月下意识看过去,火烧得正厉害,火舌从各个角落喷涌而出。
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夜色里走来,他步子迈得很大,也就是一晃神的工夫,人已经义无反顾地没入火光中。
傍晚下了场雨,夜色氤氲不清,燃烧的四角平房被烟火熏到失去锋利的轮廓,空气里裹挟着从水管中喷溅出的水汽。
乔司月眯了眯眼,竟从迷蒙的烟雾里看出几分熟悉感。
这种念头一产生,她的心脏好像也被夜色里滚动的大火狠狠烫了把,呼吸满是灼热的焦烟味。
不过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她将车窗升到顶。
耳边司机还在感慨,乔司月置若罔闻,解锁屏幕,点进评论区,看到有读者留言:【大大每部作品都把暗恋写得好真实,在这多问一句:大大学生时代有过喜欢的人吗?】
她手指突地顿住,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所有人都说她冷静清醒,但他们不知道,她究竟为他做过多少蠢事——
承担被方惠珍责骂的风险代价,刻意绕远路去他外婆开的小卖部。
将他贴在墙上的范文一字不落地背下,甚至是他每次考试的分数和排名。
为了找到能替他洗脱污名的证据,在风雪天被冻到四肢僵硬。
满操场追赶着所谓的“情敌”,以为那样就能追赶上他。
分不清是迟来的酒精作祟,还是潜藏在躯壳缝隙里的酸涩在这一刻不可控制地复苏,乔司月又想起很多事。
大二那年,她和室友一起租了辆私家车,一路交换开到川西。
那时高山雪水还未融化,远远看去,白寥寥的一片,悬浮在天际。
实在是累,她们将车停在路边,沉沉睡了过去。黄昏时分她先醒来,看见窗外一轮明月,镶嵌在天穹之上,在暗沉暮色里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那束光,分明离她很远,却照得她心口滚烫。
她毫不犹豫地启动引擎、踩油门、不断加速,在望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上拼命追赶着月亮。
室友在颠簸中醒来,被她誓不罢休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攥紧扶手,声线都快变形:“你疯了啊,突然开这么快做什么?”
“我在追月亮。”
她平淡的嗓音落下时,室友没忍住讥笑一声:“我看你是没睡醒,月亮是你能追上的吗?再给你十辈子你都追不上。”
她猛然一怔,脚下的力气一点点地泄去,波澜起伏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笑容苦涩:“你说的对,我永远都不可能追上月亮。”
她献给了自己一场旷日持久的浪漫,可这浪漫说到底也不过是场镜花水月。
川西旅程结束后,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能到这了。
乔司月,不要再喜欢他了。
把所有的辛酸苦辣、求而不得的遗憾、满腔的孤勇都留在过去,人生漫漫,你得继续往前走。
后来,她把时间过得一天比一天忙碌,画稿、兼职、参加各类志愿活动,忙到根本腾不出心思去想他。
如她期待的那般,她对他的记忆真的在慢慢淡去,包括相处时的细节、让人脸红耳热的怦然心动,甚至是那张曾让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的脸。
只记得他是内双,眉骨眼窝深邃,鼻梁挺直,骨相比皮相更加优越。
恍惚间,她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所有的煎熬,不过是在为“遗忘”做准备,彻底放下一个人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车四平八稳地开着,街灯悬落的光影被拉成一条细线。
乔司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第一次在底下回复读者的评论,却只有短短四个字:【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