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倏然被挡住,林屿肆迅速摁灭屏幕,手机放回兜里。
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乔司月没忍住问:“出什么事了?”
林屿肆将其中一个蛋糕盒递给她,神情淡漠,“没什么,收到一条垃圾短信而已。”
乔司月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走,“给我的?”
他嗯了声,“送你回去?”
乔司月私心想跟他再待一会,但又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不用了,我坐公交很方便的。”
林屿肆手指轻轻叩着把手,忽然问:“乔司月,为什么要帮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乔司月却很快反应过来,却想不到是谁告诉他的。
陷入难言的沉寂。
林屿肆难得耐心充沛,也不催促,安静看她。
乔司月磨蹭一会,抬头看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以一种不听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应该承受这些。”她磨着脚底的薄冰,轻声说,“而且我知道的,被人误解的滋味很不好受。”
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藏去最真实的初衷。
自从喜欢上他后,她好像经常替自己蒙上一层自我欺骗的遮羞布。
“只是这样?”
林屿肆把车推到路边,而后侧身朝向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随他弓背的动作缓慢拉近,带点压迫感的视线与另一双写满慌乱的眼睛对上。
鼻尖扑来一阵清香,暂时失去辨认能力的乔司月没闻出来,只知道这会自己的心跳又快又乱,真心话差点脱口而出。
他却在这时收住咄咄逼人的气势,声线无意识地放柔,“你说的这个原因,建立在一个基础上。要是没有这个基础,你所做的一切只能是无用功。”
话音中止,乔司月眼睫微垂,两秒后听见自己声音,在冷寂的环境里沉而坚定,“不会是无用功。”
她围巾拢了好几圈,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位。毛线帽压低了刘海,有一搓卷了起来,像是羊毛,软绵绵的。
哈出的热气下,眸子是出奇的亮。
那样肯定的语气,林屿肆稍愣,连人带车停下,“嗯?”
深冬的天黯淡好像就在一瞬间,雪越来越大,在路灯投射的光束里洋洋洒洒地飞舞着。
乔司月在他半米外停下,抬头是他认真寻求答案的眉眼。
她眼睫一颤,伸手掌心朝上,雪花被温热的触感融化,心也跟着暖烘烘的。
“我相信你。”
你无惧风雨,坦荡清霁。
所以,我不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只是相信你而已。
她扬起下巴,眉眼弯起来,“你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始料未及的答案,这会的林屿肆比从盛薇口中听到真相更加错愕,仅凭她是第一个如此直白地对自己说出“我相信你”这四个字的人。
从小到大,凡事他都习惯性地给自己留下一寸余地。
不去做到完美,并不是因为他不向往完美,而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他没有什么不同的,也应该拥有被允许犯错的权利。
即便如此,他还是获得不少艳羡和夸赞。可正因为这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褒奖,让他渐渐忽视了一个事实,那些恭维和崇拜说到底只是浮在海平面上的一层薄冰,看不见深海之下那八分之七的虚伪、和见风使舵的本性。
有人能将你高高捧起,奉上神坛,自然也能将你落脚的那块砖敲碎,让你从神坛上跌落,再摔个粉身碎骨。
而这些人,从来不会对他说这四个字。
记忆里叶晟兰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她性格耿直,只会用行动证明她对自己的信任,更别提只会拿钱摆平一切的林行知。
这十七年里,他拥有了太多东西,唯独缺失了不问缘由的信任。
肆虐的风雪里,林屿肆止不住去寻女生的脸,也不知道算是第几次,又想起她跟她奶奶对峙那一幕。
之前他觉得她的不抗争是麻木,后来又将此视为她的清高、不在意,现在看来,这更接近于她在用自己的柔软和坚强,维系自己最后的体面。
林屿肆敛神,笑起来。
他笑时的嘴角高高扬起,和他的给人的感觉不太符合,更接近于校园文里混不吝的校霸男主,线条张扬又锋利。
乔司月心跳漏了几拍,忽然听见他说,“行,不送你回去,那要去看溜溜吗?”
林屿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总之,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都不太对劲。
乔司月眨了眨眼,无意识地啊一声。
“一只小橘猫,你也认识,”他补充:“还喂过它火腿肠,溜溜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听他这么一说,乔司月才有印象,“那要去你家?”
嗓音温温吞吞的,神色也有些为难,林屿肆看穿她的心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看出来了,我家有洪水猛兽。”
乔司月面上一阵羞赧,“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林屿肆跨上座椅,“溜溜在宠物医院,那地方离你家也近,到时候你自己回去。”
后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乔司月只好点头坐上后座。
不多时,风里飘过来一道声音,“抓紧了。”
乔司月在医院又见到了之前那位医生。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赵逾明探究的视线落过去,眯了眯眼,终于捕捉到零散的记忆碎片,“上次是不是你带着你那萝卜头弟弟到我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
乔司月纠正他的话,“我弟弟不是萝卜头,上次我也没哭。”
赵逾明笑笑,没拆穿她。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乔司月目光一偏,落在左上方的白色猫咪上,小小一只,眼睛像蓝宝石。
林屿肆从洗手间出来,赵逾明搭上他的肩,笑着问:“哪拐来的小姑娘?”
林屿肆拍开他的手,“同班同学。”
“原来只是同学啊。”
拖腔带调的,很容易听出他的深层意思,林屿肆嗤了声,懒得理他。
偏头见她盯着某一处看,上前打开笼子,将狮猫抱在怀里,“要抱会吗?”
乔司月犹豫着没伸手。
“它乖得很,不会咬人的。”
乔司月这才轻轻摸了摸它脑袋,见它温顺地缩成一团,胆子渐渐放开,将猫咪拥住。
想到什么,“溜溜呢?”
赵逾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很有眼力见地将小橘猫从笼子里抱出来,哪成想溜溜忽然变得暴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扑向乔司月,乔司月僵在原地,这时眼前晃过来一道黑影。
回神后,他的手臂正拦在自己身前。
乔司月心脏咚咚跳个没完,连忙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林屿肆双臂垂落,神色看不异常。
乔司月松了口气。
赵逾明将猫揪回笼子里,解释道:“猫都有很强的占有欲,这几天跟肆肆越来越亲近,明显把肆肆当成自己亲爹了,刚才看到肆肆抱别的猫,估计觉得自己要失宠了,暴脾气一下子上来,才会突然攻击人。”
后来那段时间,乔司月一直盯着林屿肆手臂看,直到苏蓉电话进来,催她赶紧回家吃饭。
林屿肆将人送到路口,折返回宠物医院时,目光穿过玻璃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赵逾明走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再看下去魂都要没了。”
林屿肆慢半拍地收回视线,“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赵逾明似笑非笑的,“不过那小姑娘到底谁啊?”
林屿肆睨他眼,眼睛直白地传递出“你什么记性”的质问,缓慢吐出四个字,“壮年痴呆?”
赵逾明还是笑,反唇相讥道:“不及你,傻逼一个。”
说完,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筒。
林屿肆:“干什么?”
“你说呢?”赵逾明撩起他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明显的抓痕,“来来来,让赵医生给林屿肆宝宝打一针。”
“……”
赵逾明继续唱独角戏,“完了,看来咱林宝宝这是心病,没救了。”
这些似是而非的调侃,林屿肆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多年后,他回想起在明港磕磕绊绊的十七岁,以及那些萦绕在心头,随着时间不断加深的懵懂情愫,原来都是从这一天开始有了转折和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