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琴痴不如说是琴魔的这个男人,轻轻拿指尖叩了叩藤椅前的茶几,萦绕指尖的几抹水气如有灵性瀑散开来,却不带杀气,平铺整张茶几。
再叩指。
雾气全散,茶几恢复了一片清明。
轻轻握掌的东君松开手掌,那几抹水气不知何时被召回掌心,重新凝结成雪。
整个过程不参杂一丝元力魂力。
震撼程度却无以复加。
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使出了最普通的剑法。
然后一剑开山。
李长歌感慨说道:“好手段,佩服。”
王东君笑了笑,叹息说道:“与你终究差了一些。”
“我听说你一人杀上棋宫,于是我也去了棋宫,在八尺山大雪将融未融之时。”他的语气不带一丝烟火气:“登八尺山之前,我自负能胜你一手,我生你死。”
“登上八尺山后,我遇到了那头朱雀。”
王东君轻声说道:“我见到了你留的那柄白凉木髻。”
坐在王雪斋对面的李长歌面色不变,低垂眉眼,嘴唇上噙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单手把玩着茶几上的瓷盏茶具。
“朱雀蓄势蓄了一年,最终拔出了那柄发髻。”王雪斋笑了笑,平静说道:“我知道自己肯定也可以拔出来。”
“但当我看到那柄木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输了。”
东君摇头说道:“我没有把握,一次就拔出那柄木髻。”
李长歌轻声说道:“何必如此较真?”
“较真?”
王雪斋自嘲笑了笑,“那柄木髻没有动用一丝元力,一丝魂力,被你插入大地,立即与整座八尺山生根,即便有千万股龙象蛮力,也不可能撼动八尺山一丝一毫,你说我刚刚那一手是好手段,那你岂不是神仙手段?”
那柄白凉木髻。
王雪斋反复琢磨了许久,最终仍然不得大道。
他有数种方法拔出木髻,却没有一种方法插下木髻。
“我不是你的对手。”
“朱雀肯定也不是。”
王雪斋抬起头,望向李长歌:“我是一个很在意输赢的人,这趟入世,名单上的四个人,我一但寻到了,便是既要分出胜负,也要分出生死。”
“八尺山上的那头朱雀,南海的道胎,齐梁的转世菩萨,我都已经找过了。”王雪斋微微挑眉,“有些胜负未分,生死全都难解。”
“那头朱雀可以浴火重生,南海的道胎不出终巍峰便天下无敌,齐梁的小和尚肉体举世无双。”王雪斋吐出一口浊气,“算一算,你应该是最好杀的。”
东君笑了笑,低下双眸。
他突然苦涩说道:“可是我走下八尺山的时候,看到了那条血道。”
王东君拍了拍大圣遗音的琴布。
他摇了摇头,声音复杂。
“我想不出来,当一个不动杀心便已经天下无敌的剑胚,有朝一日动了杀心,这世上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八尺山上绵延千里的那条血路。
妖身铺就。
李长歌轻声说道:“杀孽在身,命由天收。”
王雪斋摇头说道:“只要你握住手中剑,天也收不了你的命。”
大师兄放下手中茶具,捋了捋发鬓,托腮想了好一会。
“我游历北原,有一年多了。”
“风雪银城很美,可是这世上还有更美的地方。”
“北原的风光看完了,也许就会去齐梁,去南海,看潮起潮落,看大漠孤烟。”
王东君不理解问道:“这些,有意思吗?”
李长歌点了点头,说道:“比杀人有意思。”
东君声音沙哑说道:“她是什么妖?”
李长歌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身边带着这头小妖,会给你招惹很多麻烦。”王东君想了想,说道:“如果你不叫李长歌,你真的会死的很惨。”
李长歌默然。
的确,在北原游历一年多。
带着沈莫,路上准没有什么好事情。
王东君轻声说道:“隐谷天象卷里说人妖殊途,其实并非全无道理。我知道妖分好坏,我也知道她是好妖,可她在你身边,你的一身元力被压抑着不能动用,所以这世上,便已经有了许多能杀死你的东西。”
一言出,四下静。
从王雪斋站在门外的时候,就感应到了。
这头小妖距离自己越近,自己身上的元力就越沉寂。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天赋?
李长歌无所谓笑了笑:“我不需要元力,只需要一把剑。”
“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美好的事情,值得一个人去付出,去守护。”
长歌师兄轻轻眯眼笑道:“这是沈莫跟我说的。”
“小师妹进了银城,按理来说,我没什么好牵挂的。”
“可是心底总有些东西放不下,师父让我在外面游历,师命不敢违,我便只能在外面游历。”
“等时候到了,我就回银城。”
王雪斋问道:“什么时候?”
李长歌托腮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她病好的时候?”
下面一句,带她一起回银城,没有说出口,便止于唇边。
李长歌笑着望向扶门而立的沈莫,娃娃脸上一片苍白,没有血色,虚弱至极。
大师兄轻声温柔问道:“睡醒了?”
沈莫用力点了点头。
她说道:“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
沈莫抽了抽鼻子,想了很久,认真一字一句说道:“长歌很温柔,沈莫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