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移开目光,冷淡道:“看心情。”
他拖着迷你行李箱,检了票进登机桥还要两步一回头,小狗一样巴望着,最后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
起飞前还吧嗒吧嗒地给黑泽发消息。
「我很快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美国要告诉我!」
「我会给你寄礼物的」
「关机了,接下来十几个小时不会找你」
到了美国之后也是一点点小事就要告诉他。
「这里的冰激凌奶油含量好高」
「我好像长痘痘了!就一点点大,真稀奇,给你看看」
「有个同学脾气比你还坏,动不动就威胁人,也是绿眼睛」
基本上对方发上十几条,黑泽阵回个一字两句“哦”、“知道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忙的时候,几天不回复也是常事。
夏树深刻谴责了他这种已读不回的行径,表示这样很打击人;结果很明显,黑泽阵依然对他长篇大论的说教视而不见。
夏树抱怨:「你不回消息太影响我的分享欲了。」
黑泽阵:「你可以不发。」
夏树大声反对:「怎么可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最好你也能告诉我,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放弃了。」
黑泽阵:「为什么。」
夏树哽住,控诉道:「……你有病吧!这也要问为什么。我乐意。」
对方没有理会他的控诉。
夏树盯着他的头像,用指尖戳了两下发泄不满。
第二天他就做了个备忘录程序,远程入侵黑泽阵的手机,强制与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
并且是纯单向的,反正黑泽也不爱回复。
一开始写备忘录的频率很高,黑泽阵一度因为懒得一条条看弹窗消息而不想开手机。
后来因为夏树渐渐融入了新生活,消息轰炸渐渐变成了一天一次、两天一次的日常趣事分享,持续了大约两个月。
但从某一天开始,烦人的弹窗消失了,持续了好一阵子。
夏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阿阵!我好像知道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甚至带了三个感叹号加重语气。
黑泽阵认定对方只是戏弄自己,毕竟他这样的话只会接很无聊的事情,比如说“你笑起来一副准备杀人的样子”、“原来桉树叶和樟脑丸味道这么像”,他的目的只是卖关子,想骗自己问出那句“什么事”。
黑泽不准备让他如愿。
反正用不了多久,夏树就会主动找上来,一边哼哼唧唧地指责他、一边把事情全盘托出。
不过这次好像稍微有点不一样。
没有弹窗的第一天,黑泽阵只是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
第二天还是没弹窗骚扰,他稍微有些不爽。
晚上,黑泽阵打开那个社交软件,光是找回密码就折腾了好一会儿,结果盯着输入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他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黑泽:【。】
第三天社交软件都没有回复,黑泽带着某种与对方置气般的心态,也没有再找他。
第四天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打电话也不回,于是黑泽联系了加州那边的负责人。
电话那头的人含含糊糊地跟他解释:“夏树出了点意外,放心,身体上没什么大碍,修养几个月就好了,也不会落下病根。他的手机?在车祸里被碾坏了,还没有配新的,等他出院自己挑。”
黑泽阵紧攥着电话的手指稍微松开了几分,偏头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漫不经心地琢磨着什么时候得去加州一趟。
烟盒空了,他不太习惯,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银质火机。
那人继续说:“但他忘记了这几年的事。”
“——包括你。”
黑泽阵的动作顿时停住:“你说什么?”
对方在他阴恻恻的语气中,低声而无奈,却又坚决地重复道:“……夏树他,忘记你了。”
黑泽阵干脆利落地解决手头的任务,第二天直接飞去了加州。
他正好赶上了主治医生查房,带着护士长和几个小护士,好几个人关切地围着夏树问东问西。
黑泽站在门口,看他茫然又乖巧地回答问题。
“你是夏树君的朋友吗?”门口的实习医生主动同一身冷冽的黑泽搭话,“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黑泽阵当然没有理会他,小医生稍微有点尴尬,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他瞥到眼前少年银发下淬着冷冷寒光的眼睛,愣是将剩下的几句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恰逢夏树望过来,很轻的一眼,他和黑泽阵对视了。
他该像竖起耳朵的快乐小狗,瞳孔骤然变亮,弯起眼睛喊黑泽阵的名字,语气仿佛蜜糖。夏树一定会因为“黑泽阵来探望我”这件事高兴。
但他没有。
尽管对视了,夏树的视线并没在黑泽阵身上多停半秒,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完全不在意,于是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
主治医生带着几个人离开了,黑泽仍然松木般伫立在门口。
有个小护士主动给夏树削苹果,他笑着说谢谢姐姐,和对方聊了几句。
黑泽阵气得咬紧了后槽牙,指关节发出不堪受力的轻微声响。
他低低地冷笑一声。
小骗子。
不久前,夏树带着点沮丧、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呼吸加速、难以保持稳定规律的心率……我对阿阵也是一样的。”
他天真又坦诚,抬起泛着水光的眼睛,求助似的看他,像任人鱼肉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可爱。
……也叫人无端升起凌.虐的欲望。
黑泽阵那时候十分漫不经心地想,他还小,反正跑不了的。
他现在觉得,自己或许太过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