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人人都以为原主巴结温如玉是想攀高枝,却没有人知道原主是个好姐姐。

叶娉望向天际,她希望原主泉下有知,能看到这世间发生的一切。若真能护住这一家小的性命,她也不枉借了原主的身体再世为人。

“不是说年底才回,这时节回来你身体受得住吗?”

“…我受得住,我怕…我怕大姐为我做傻事。”叶婷说着,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她自小身体弱,有什么好吃的好东西大姐都会让着她。她爱吃鱼,大姐就说自己不爱吃。她爱吃的点心,大姐从来都不会动。

小时候父母怜她身子太弱,不让她出门。她想去看花灯,大姐偷偷背着她出去。那年她七岁,大姐也七岁。她再瘦再轻,七岁的大姐也背得极为吃力。哪怕是累得走不动,大姐也不曾放下她。

她去到青州三年,最想念的人就是大姐。

大姐写信说得轻松,她却是提心吊胆。温大姑娘那个人,她曾经见过。或许是她心思敏感,她总觉得那位人人称赞的国公府大小姐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好。

与虎谋皮,虎焉能没有吃人之心?

她们从娘胎里就在一起,比别的姐妹更亲。老人常说双生子五感相通,一人出事,另一人远在千里亦有所感。前些日子她日日噩梦,几乎一夜不落。

“…大姐,不用请太医,我也不会有事。你别再去找那个温郡王,好不好?”

“你是担心我,所以才急着回京的?”叶娉扶住她的肩,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个妹妹,原主没有白疼。

叶婷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哭出声。“我…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大姐不在了。我好害怕…害怕你出事,幸好…幸好你没事。”

都说双胞胎之间有心电感应,所以远在青州的叶婷感知到了原主将死,这才急着赶回京中。只是叶婷永远不会知道,这种感应有多灵验,因为她的大姐已经死了。

叶娉又抬头看天,自己要如何做才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

叶母和叶婷一路奔波,早已累极乏极,她们用完饭洗漱后便回屋歇息。叶娉和大弟叶廉聊了一下学业的事,又陪小弟叶正闹了好大一会儿,逗得小人儿咯咯乱笑。笑声划破沉闷的夜,却冲不散笼罩在叶家的愁云。

愁云压顶之际,王家三房的老夫人朱氏上门。朱氏气色欠佳,面有薄怒,但一应衣着讲究丝毫不差,额头缠着深色抹额,抹额正中嵌碧绿的宝石。

叶氏乍见嫡母,心下慌乱。

朱氏自来压制着一众庶女,嫡母的威严数十年如一日。这份积威一旦释出,哪怕叶氏已脱离王家,依然下意识便要卑躬屈膝。

好在叶娉扶了她一下,她这才勉强站稳。

朱氏凌厉的目光落在叶娉身上,正是这个以前根本不曾放在眼里的庶外孙女,居然害得她方寸大乱。前几日才折进去一个嫡媳,眼下连她最为宠爱的孙子也跟着受累。一个没了名声的女子,为何不自惭了断,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四处害人。

他们王家百年世家,因为这个小贱人被传得和下作的寻芳馆一样污秽。他们王家子孙何等身份,也被这个小贱人说成是软骨头。还有他们王家传唱多年的好名声,也成了草包黑心肝。一想到最为疼爱的孙子被抬回去时那个惨状,她恨不得撕碎这个小贱人。

“你教的好女儿!”

一句饱含怒火的话,听在叶氏的耳中字字如刀。

叶氏强自镇定,“母…老夫人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朱氏冷笑,“连母亲都不叫了,我们王家真是白生养了你。你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这些年我自问并没有苛待过你。我怜你性子弱,为你寻得叶家这门自在简单的亲事。原也不指望你感恩,却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反过来害我们!合着我们王家这么多年来,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叶氏受不住,身体晃得厉害。

叶娉扶住她,道:“这世上有养不熟的白眼狼,也有喂不饱的贪吃蛇。老夫人指责我们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却不知你们是贪得无厌的贪吃蛇。你们自认为有恩于我们,图的是我们全家以命相报。我们若不奉上性命,便是不知感恩。敢问老夫人,这样的恩情给你,你要吗?”

朱氏眯眼,正了神色。

这个庶外孙女,以前瞧着腹内空空没什么斤两。没想到数日不见,竟是变得如此心机深沉牙尖嘴利。

是她大意了。

早知是个祸害,她应该一早处置了。

“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老夫人此番上门,何必扯这些无谓的恩情往事,直说自己的目的即可。何况我没看到什么长辈,只看到一个仗势欺人倚老卖老的无耻老妇。”

朱氏气结,眼刀子直往母女二人身上剐。

既然如此,给脸不要脸。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穿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若不是你品性不端,男子怎敢欺辱与你?必是你举止放荡,惹了他们。闹出这等丑事,不思量遮着掩着,还敢闹得人尽皆知,我看你是不想要名声了!”

“我名声如何,与你们王家何干?”叶娉气极,怪不得能养出王沐那样的败类子孙,原来根在这里,同这样的人讲道理实属浪费口水。“你们王家行事还不如寻芳馆里的姑娘光明磊落,养出那等没用的软骨头,还有脸出门充什么狗屁长辈!我若是你,早就臊得恨不得躲着不出,藏着自己的老脸不敢见人,省得丢人现眼!”

叶氏整个人都傻了。

娉娘定是对王家积怨太深,到现在已经不管不顾了。

朱氏则是气得心口痛,她嫁进王家几十载,向来都是被人敬着捧着,几时被人这般羞辱谩骂过。

这个小贱人!

“怎么?是不是想杀了我,还想杀了我全家?”叶娉不惧她恶毒的眼神,冷笑道:“你想劝我不追究你孙子犯的事,那是做梦!除非你现在放一把火,将我们一家人烧得干干净净,否则这事没完!”

“你…休要猖狂!”

“到底是谁猖狂!”

叶母推门进来。

朱氏一惊,这个吴氏怎么回京了?

吴氏虽是一个乡野村妇,但颇有几分难缠。当年两家结亲时,哪怕他们王家身份高出许多,在议亲时一应礼节吴氏都不曾退让半分。后来亲家走动,哪怕她再明示暗示,吴氏也不曾巴结过她。她恼吴氏不识相,没少拿王家送的礼行说事,但吴氏愣像是听不懂一般,丝毫不见羞愧。

吴氏是镖师之女,年轻时镖行四处,有着内宅妇人没有的胆识和阅历。她往那里一站,朱氏莫名觉得自己气势矮了半分。

“亲家母回京了,正好我们说道说道。”

“我家儿媳与娘家断了亲,三老夫人这声亲家母民妇不敢当。民妇只问一句,是谁三更半夜上他人门前耍威风?你们王家自诩书香世家,行事竟然如此猖狂无礼!”

朱氏恨极,恼自己方才就不应该碍于面子叫这吴氏一声亲家母。一个乡野村妇,当真是不识抬举。

“好一个叶家,你们这是反了天!”

“谁是天?”叶娉反问,“天子姓赵,你们王家是天吗?”

朱氏心惊,她怎么被这个小贱人抓住话柄了。

“好,好,我且问你们,打伤我孙儿的事,你们要如何处置?”

“我若是老夫人,恨不得将此事捂得紧紧的,哪里敢出来丢人现眼。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还被我一个弱女子给打得哭爹喊娘,你们王家可真有脸!”

“你打伤了人,就该认罪!”

“认不认罪,盛朝律法自有定论。莫非你们王家真以为这天下是你们家的,可以视律法不顾,想如何就如何。若真是如此,小女子走投无路,少不得要去衙门敲登闻鼓,诉一诉这天大的冤屈。”

叶母露出赞许的神色,以前她总觉得大孙女本性不坏,就是行事有些不太坦荡。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孩子长进了许多。

这世上有些人,并不是讲理就能讲得通的。人人都以为草莽难缠,有礼说不清。却不知世家知礼不守礼,比草莽更加蛮横。

“三老夫人,要不要老婆子我陪着你,现在就去衙门走一趟?”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氏知道自己是白跑一趟。

她怒气冲冲地离开,恶狠狠地回望着黑夜中的叶宅。如果不是他们王家最近遭受不少非议,如果不是最近盯着王家和叶家的人太多,她真想一把火烧将这一窝子白眼狼烧个干净。

突然她脚一滑,险些滑倒。

转头一看那个小贱人倚在门口,一脸讥诮地看着她。

“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老夫人且小心一些,免得活到一大把年纪,最终却是晚节不保,何苦来哉!”

“小贱人,操心好你自己,你能有命活到那一天再说。”

“我怎么着也会比老夫人活得久一些,这点老夫人可以安心。他日老夫人出殡,我定会为老夫人洒上一把纸钱,好让老夫人下到黄泉买通判官,少受些油烹火烙之罪。”

朱氏恨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一张老脸狰狞恐怖。

叶家,给她等着!

刚走没几步,黑暗中似有一道黑影在动,将她吓得半死。那人从暗处走出来,正是夜晚归家的叶庚。

叶庚神色不明,同往常一样行了一个礼,道:“老夫人,慢走。”

这声音太过正常,正常到有些诡异,似人又似鬼,一时竟是有些分不清。朱氏稳稳心神,扭头上了马车。

叶娉听到父亲的声音,跑了过去。

“爹,祖母和婷娘回来了。”

叶庚望着报喜不报忧的女儿,一颗心如在火里反复煎熬。王家欺人太甚,竟敢当街欺辱娉娘,若娉娘是软弱的性子,怕是早被欺辱了去。

曾经他以王家为尊,视王家为榜样,不屑那些官场手段。而今他发现自己真是太傻了,王家本就是内里腐败,哪里值得他推崇。

他要往高处走,走得越高,他的妻儿就越不受人欺负。

“娉娘,你可曾怨过我和你娘?”

叶娉摇头,原主没有怨过。

她很满意自己穿越的身份,家庭和睦,小富即安。如果没有王家,她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户千金。

“爹,我没有怨。这世道从未有过绝对的公允,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有。相比很多人,至少我从小衣食无忧,受爹娘疼爱。若是这都不知足,那就是贪心。”

叶庚备感欣慰,不管外人如何贬低如何诋毁,他自己最是清楚,他的几个儿女皆是本性良善之人。

父女二人一进院,便听到屋内传出压抑的哭声。叶氏又惊又怕,不敢哭出声来。嫡母最是规矩大、手段多,娉娘不知轻重将其得罪,她必会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这一天天的担惊受怕,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叶母对这个儿媳没有不满之处,大家闺秀通情达理,孝顺长辈疼爱儿女。只一点不好,性子弱了些。

“事已至此,顺其自然。”

“母亲,你不知…他们想要对付我们,我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叶娉听到这话,进来。

“娘,我今日便是不顶撞她,她也不会放过我。难道你也希望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追究王沐?”

叶氏摇头。

叶娉又道:“娘,害怕无用。我若是怕了,白天必被王沐得手。到时候王家不会怜惜我半分,最多给我一个妾室的名分抬进府,过后自有无数的苦楚等着我。”

叶氏更是悲苦,她都和王家断亲了,她还能为儿女们做什么?抬头看见和女儿一起来的丈夫,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叶母一拍桌子,“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若真的无路可走,退后一步是黄泉,还能一家人在地下团聚。”

叶娉心下喝彩。

家有长辈如此,是大幸。

叶庚三年不见老母,当下便要掀袍行孝礼。

叶母赶紧制止,示意叶娉和自己出去。说是一家人都累了乏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叶娉虚扶着她,祖母二人离开。

出了门,叶母拍着孙女的手,“你今日做得很好。你要记住,一味委曲求全最后苦的是自己。做人应当遇强则强,不要讲什么迂回之术。有时候越是瞻前顾后,越是被别人掣肘。你越是豁得出去,别人越是忌惮你三分。”

这是她多年行镖的经验,后来在和王家结亲之后,也得到了验证。

叶娉备受鼓舞,有这样的神仙祖母,她便有了豁出去的底气。

“祖母,孙女记下了,一个字都不会忘。”

“好。”

……

黑夜慢慢沉寂,人声渐隐。

半睡半醒间,叶娉感觉到房间里有人。她先是迷糊,然后心里一个激灵,人已清醒过来,但却并不敢睁开眼。

是温御。

这样强大的气场,除了他,没有别人。

幸好黑暗中难以看清,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已醒。叶娉琢磨着他杀自己的可能性,一时否定一时肯定,好生难熬。

突然烛光大亮,一切无所遁形。

逃避不是办法,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面对一个几次三番想杀自己的人,到底该如何让他心软?

她装作被烛光刺醒,慢慢掀开眼缝。

烛台前,白衣男子长身玉立。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拨弄着烛芯,纵然烛火温暖,但那完美的侧颜照旧冷然似冰寒千年亘古不化,沉寂无波似死海寂静万年不变。

极俊极寒,神人下凡。

白衣的温御,叶娉没见过。她恍惚间生出错觉,仿佛这间不大的屋子是他们的家,而他是等待妻子夜归的丈夫。但是这人不是她丈夫,而是想取她性命的煞神。煞神倒是有点仁慈,杀人之前还知道点蜡提醒。

她揉着眼,喃喃自语。

“阿御。”

再揉眼,眼中绽放惊喜。

她赤足下地,飞奔过去,紧紧抱住温御的腰。

“阿御,真的是你!”

温御身体微僵,正准备推开她时,她已经哭出声来。

小姑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小脸布满泪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巧的拳头一下一下地捶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御,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