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这么任由洪水涌进分洪区,万一分洪工程区外侧的堤坝挡不住怎么办?
远的不说,就说前段时间溃口的孟溪垸。
再南面就是南湖省的乡安县,乡安县那边虽然也被淹了,但由于有一道与安公县交界的北堤,南北两侧的洪水水位相差近十米。
据说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南湖群众,误以为北湖这边是故意泄洪,差点跟安公县的干部群众打起来。事实上当年在安公县修建分洪工程这一问题上,南湖省是持反对意见的,并且是强烈反对。
总之,即使决定分洪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拦淤堤附近江面全是执行警戒任务的执法船艇,韩渝打开警灯,拿起对讲机,调到公安的无线通话频率,通报此行的任务。
负责警戒任务的荆州公安局领导立即联系防指,确认“驻港部队”的001不是来搞破坏的,这才让拦住001的一条小巡逻艇放行。
由于进洪闸被拦淤堤挡住了,韩渝只能把三位水利专家送到拦淤堤边。
考虑到专家上不了岸,让老朱和小陈放下铁划子,跟冬冬一起开铁划子送三位专家上岸。
韩渝找地方系好铁划子,搀扶着三位专家爬上岸一看吓一跳,岸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但有公安干警,还有很多个荆州军分区派来的民兵,全部荷枪实弹。
拦淤堤距进洪闸约二点五公里,没有人接过不去。
韩渝再次呼叫老王,请老王同志联系市防指,在堤上等了大约五分钟,荆州军分区向副参谋长亲自开车来接。
由于来的时间比较早,并且天天在江上跟救火队员似的执行各种抢护任务,“驻港部队”在荆江两岸参加抗洪的部队中名声很响。
名声之所以那么响,总结起来至少有十几条。
比如“驻港部队”是拖着一个加油站和一个自来水厂来的,比如“驻港部队”有好几台大型挖掘机,比如“驻港部队”伙食好,又比如“驻港部队”有女兵等等。
向副参谋长见到了传说中的“驻港部队”部队长,见部队长的小警卫员很好奇,拉开车门道:“韩书记,一起去看看吧,挤挤应该能坐下。”
】
“向副参谋长,我就不过去了,我在这儿等。”
“行。”
向副参谋长一边招呼三位专家上车,一边解释道:“警戒之所以这么严,主要是考虑到安全。这道拦淤堤里有119个炸药室,一共预埋了二十吨炸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所以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理解,”韩渝想想又说道:“向副参谋长放心,我们不抽烟,不会动明火。”
“好,那我先走了。”
“忙去吧,杨工,你们别急,我们不会走,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们。”
刚目送走三位专家,一个佩戴“指挥员”红袖套的上尉军官就迎了上来,提醒道:“韩书记是吧,这里不只是不能抽烟,也不能拨打手机,对讲机最好也不要用。”
“对不起,我们刚才不知道。”
“现在知道就行了。”
“你贵姓,你是哪个部队的?”
“免贵姓刘。”上尉环顾了下四周,带着几分尴尬地说:“我就是负责炸堤的地爆连长,我们脚底下的炸药就是我们连埋的。”
韩渝愣了愣,低声问:“周围的民兵呢?”
“他们主要负责协助,我们连不到八十个人,要搬运预埋的炸药又不是两吨而是二十吨,所以需要民兵大哥帮忙。”
刘连长挠挠脖子,想想又说道:“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是负责示警,从我们站的地方为圆心,方圆十公里每隔一段站一个鸣枪员,每人配一把79式冲锋枪和50发子弹。在炸坝之前,他们会打掉30发子弹,鸣枪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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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破很危险,一下子起爆二十吨炸药更危险。
韩渝很佩服眼前这位上尉,追问道:“刘连长,你们连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连早来了,已经来十三年了。”
“刘连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韩书记,我真没跟你开玩笑。”
刘连长也不止一次听说过“驻港部队”,面对跟救火队员似的抢了一个月多险的“驻港部队”负责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我们连就是为炸这道拦淤堤成立的。
我当兵13年,从战士干到连长,这些年训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能以最快速度顺利爆破掉这道三公里长的拦淤堤。”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备受煎熬,韩渝心里憋的慌,正好想找人聊聊,忍不住问:“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起爆,就要真炸,此刻的心情怎么样?”
刘连长想了想,问道:“韩书记,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讲真话啊……我是想炸,又不想炸。”
刘连长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回头看着远处的进洪闸说:“说想炸,是因为我们连从1986年就承担这个任务,每年一到汛期就赶过来训练。装药、插雷管、接线,要在两小时内拉1.7万米导线。爆破方案年年搞,部队天天跑五公里,从北闸到防淤堤,一个来回也正好五公里。
十三年了,没有一次动真格。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连队官兵走了换,换了走,我从一个兵都变成第四任连长。我想炸,可能只是想证明我跟这前后几百个战友没有白当这个兵!”
刘连长说不下去了,韩渝清楚地看到他流泪了。
冬冬深受震撼,忍不住问:“那不想炸呢。”
古人云十年磨一剑,而人家为此整整准备了十三年。
韩渝能理解刘连长此时此刻的心情,不等刘连长开口就低声道:“这个我理解,我跟你一样,跟八百万荆州人一样,都不希望炸。”
“韩书记,但是你的理解绝对没我深,你们心里的苦,也绝对没我深!”
刘连长擦了把泪,带着几分自嘲地说:“你知道吗?我们连可能是全军唯一不受老百姓欢迎的部队。”
“至于吗?”韩渝拍拍他胳膊,劝慰道:“你们只是执行上级命令。”
“至于!”
刘连长打断了韩渝的安慰,苦着脸道:“在附近有一个从54年分洪侥幸活过来的老人,他只要见了我们连的人,就抄起拐杖要打我们,指着鼻子骂我们伤天害理,专干扒口决堤的缺德事。
战士们见着他都要躲得远远的,就跟我们干过什么亏心事一样。那是54年,我们都没出生,不关我们事!可现在不是54年,现在真要炸,而且要由我们起爆。”
韩渝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刘连长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接着道:“别的解放军玩命保大堤,我们呢?玩命训练炸大堤。埋炸药的时候,我们心里光荣,祖国把这么神圣的任务交给我们。可是埋完了心里又难受,甚至有点恨自己。可我的身份是一个军人,炸不炸,不是我说了算,我只听上面的命令。”
“所以说不用自责,等完成了任务,我请你吃饭,我们营伙食不错。”
“我知道,我听人家说过,你们是陵海大酒店。”
韩渝故作轻松地说:“我们还有陵海宾馆。”
再过几个小时真要炸!
刘连长顾不上开玩笑,紧盯着韩渝很认真很诚恳地说:“前面来了好多记者,有国内的,有国外的,甚至有中央电视台的。中午有个记者跟我说,炸了防淤堤,我这个小连长可就出名了。
我宁愿不出名,我宁愿这十三年的训练白费也不要炸!一分洪,对老百姓打击太大了,一个家庭可能五年、十年都缓不过来。
韩书记,你们是抗洪抢险的主力,你肯定能见着副总l,如果回去之后见着了,帮我转告副总l,装药命令我坚决执行了,装药任务我们不折不扣完成了。但是我想,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能不能不炸?能不能给分洪区一条生路?这是老百姓的心愿,也是我们地爆连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