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高度最高、面积最为宽广的天青高原在昆仑境。
与之相比,云顶高原在高度上要略逊一筹,面积更是差了大半不止。
可若真有人分别爬上过两处高原,只会承认天青高原广袤无边,却打死也不会相信云顶高原的高度在中州若排第二,天青高原凭什么排第一?
一来是因为大多由东往西向登上天青高原的路途虽然更为陡峭,却属捷径。
通常情况下,慢慢走两三天便能上得去,若是急于赶路,只需一天一夜。
而云顶高原就像是一艘从海底破水而出、船尾尚在海水中、船头已翘上天的巨船,高原整体走势是从西南望东北逐步走高的,环高原正北面至东南面则为无处落脚的悬崖绝壁。
是以尽管上山路途要平缓上不少,却基本上得横跨大半山峦才能抵达,便是脚程再快,没有一天半的功夫也难以企及。
二来则因天青高原的云是在天上的,天是够不着的。
而云顶高原的云却是在脚下,天可以摸得着!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首传诵千载的诗,据说便是那位家喻户晓的诗仙独游云顶在此宿夜时所创。
一伙约莫六十人的队伍历经两天半总算穿云而过,登临高原。
时值午间时分,即便正是云层显得最为稀薄之时,可几乎每个人或出于好奇,或觉得罕见,或认为有趣,都探手去抓了把平日里只有天上可见的云。
毫无疑问大家都是抓了个空,手中徒添些许湿气外,再无任何稀奇。
在这云顶高原之上,别说是拿手探云了,便是大口喘气都会觉得像是吞了口口水。
待得行离目的地越近,云层所在高度也慢慢从环绕身周,来到了众人脚边。
人爬高原不易,马亦如此,故而行至云顶高原中段开始,这伙人已转由让马匹拖运行囊事物,下地牵马而行。
此时将云朵踩在脚下,确有那腾云驾雾的趣味。
至于能否徒手摘星辰,那便需等待夜晚的降临了。
只是他们不是来此游山玩水的,有些事他们得查出结果,有个了结,才能安心。
然而,眼见着前方有个颇具规模的大帐营地还不过三四里地距离,他们却没急着赶去歇脚,反倒就近择了个页岩环围之处,稍作休整。
云顶高原上的页岩就像是秋日落叶,或散乱分布形成一处处小石丘,或聚拢堆叠竖起一座高峰、立起一面屏障,或层层铺盖结成一整块算不得平整的巨石平台。
是而哪怕目力极佳,哪怕已站在云顶高原最高处,也难将高原全貌尽收眼底,更别说那些高低起伏间还夹杂有诸多盲区与阴影。
这伙人从山下到山上的行进线路,以及当前挑的休整地便有此讲究。
眼下他们所待之处,不仅能观察到多路动静,还能对三四里地外的大帐营地形成监控,于此同时也处于大帐营地方向看来的视野死角中。
确认情况安全之后,大家伙也在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干戈做着最后准备,或取水润喉,或捶腿捏肩,或阖眼小憩。
满脸伤疤纵横的司马杰抿了口囊中烈酒提神解渴,拄着新换不久却已出现严重磨损的双拐来到君迟轮椅旁。
擎天众此来六十三人,尽皆配有马匹,众人下马而行时,君迟回到了他常坐的轮椅上,自行转动轮椅登山。
司马杰注意到从方才穿云而过尹始,君迟便都只用右手转动轮椅,另一只肤色同样过分苍白的左手竟是一直保持着抓实状,似不愿松开放下。
收回目光,把视线投向远方那被云雾环绕着的大帐营地,又扫向周遭景致,一股股回忆的画面涌入司马杰脑海中,发出感慨,也是发出疑问道:“上一次来到这该是二十年前了?”
“嗯,我们也相识了二十年。”
君迟回答得很快,显然他也回忆起了往昔光景,也猜到司马杰是来同他“叙旧”的。
尽管这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司马杰接着道:“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已是有了莫大变化。”
君迟道:“是啊,你我岂非也是变化莫大?”
司马杰苦笑道:“不错,二十年前,我还是军伍中人,双腿尚在,不以双拐为武器。”
君迟笑了,同样是苦笑,道:“二十年前,我也还没坐在轮椅上。”
司马杰顺势发问道:“所以,你是想起了当年的你,又想到了现在,而难以放下?”
那只苍白的左手终于缓缓松开,手中当然也是空空如也。
君迟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答道:“从以前到现在,我所追求的都是一场空,已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司马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或许已同自己和解,放下了过去,也放下了未来,但你还放不下我们……”
君迟听出了司马杰的未尽之言——否则,你也不必在第五将军提出对云顶高原的忧虑后,征询莫殇同意,向第五将军请命,领着大家伙来此。
“还记得擎天众帮中弟兄们最多的时候有多少吗?”君迟默认了司马杰的说法。
司马杰看向天边,笃定地说道:“五百之众,当时你曾为此颇为感慨。”
君迟苦涩一笑,苍白面庞上泛起涟漪,显出平日不容易瞧见的岁月折痕,道:“是了,那不过是四年之前的事,可笑的是五百之众,我还没逐一认全,这短短三两年间,便只剩如今六十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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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杰道:“所以你现在几乎都不碰酒水,是想让自己心怀愧疚,保持清醒,时刻小心谨慎,不因自己一念之差,再让大家伙为你送命?”
“你今天的话很多,也很尖锐,却都说的一点不错。”君迟低头阖目,手捏了捏眉心,重新抬首,目中却没多半分精神,反是充斥这恼意,对他自己的恼意,“不知是时运不济造化弄人,还是我能不配位,确实无法做好一个领袖该做的,每次做出的抉择,总伴随着巨大的牺牲,总让我懊悔不已。”
司马杰从腰带间抽出酒囊,递到君迟面前,道:“这便是我来找你叙旧的原因。”
君迟稍有犹豫,可还是接过了酒囊,打开酒塞,送了口酒入嘴,感受着嘴中的刺辣。
司马杰见状微微一笑,满面伤疤似在此刻被完全抚平,让他回到了过往。
“那年父亲受贺兰将军之命来夺回云顶战场这中北部腹地及战略制高点,我与大军随行,你们擎天众作为江湖义军前来相援,那是我们初次相逢。
“都说江湖与朝廷格格不入,可在国家大义面前,我们为国而战,还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口酒下肚,君迟似更有了倾诉欲,本想耐心听着司马杰说完那叙旧只因,听到此处却又拿出自己所遭遇的窘境自嘲。
“也正因为和你们走得近,我发现军兵也好,官老爷也罢,都也是人,都是各取所需,都需要互帮互助。
“而后我便犯了湖涂,心生贪婪,有目的性地交好个别朝廷大员,以从中谋求方便与利益。
“尤其是与那迟指挥使走得太近,几乎成了其专属的江湖护卫,乃至招来杀身之祸。
“我自己受创险死,落下一身病根倒也罢了,折损数个亲密无间的兄弟委实不值。
“就算如此,我们还得感谢羽落部当初对我们动手的初衷只是打退我们,而非赶尽杀绝,如若不然,你我早也成了孤魂野鬼。
“最讽刺的还是,时过经年才知那迟尔竟是个瓦剌人……”
司马杰把手搭在君迟肩头,他也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亲历者之一,深知此事对君迟的打击多么深刻,从一头志气勃勃的勐虎,变成了头总是因自责而有所畏手畏脚的病虎。
他没有就君迟所言之事说下去,而是继续着自己先前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