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自然有人坐着不舒服,就要动一动换个姿势。
如此细微动作便能看出各人的资历来,桌上的人一个个跟雕塑似的,都是在用暗劲慢慢地往外挪,墙角那些就不行了,例如此时一个样貌年轻的商人,一时动作有些大了,好巧不巧地屁股离了椅子。
——噗!
一道闷响,
众掌柜听了没人敢笑,都是冷汗直流,那放屁的小生更是脸色煞白,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当啷。
章鸿天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瓷盘发出了轻响,像把重锤似的砸在各家掌柜的心头。
有人偷偷瞧了一眼,那乳鸽还剩下一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们自个心里有数。”
“好比说这碗米,上个月,它还是一斤卖三块,现在的价格是多少?赵掌柜,你能给大家说说吗?”
同福粮庄的掌柜赵飞,听到这话,不由得拿出手巾,擦了擦自己胖脸上的冷汗,陪着笑说道。
“章太爷,您这话多生分,我们在坐的不少人,还不都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像以前那样,叫我阿飞就行。”
“阿飞已经死了!!!”
章鸿天一声怒喝。
木质的房梁,都被这吼声震落了不少灰尘,掉在众人头顶,没人敢去擦。
楼下大厅里吃茶的几个小掌柜,被吼声吓得手上一抖,茶水撒了一桌,他们自是心里有鬼,本是想来探一探章鸿天的口风,现在倒也顾不得了,结了账匆匆离去。
包间里,章鸿天瞧着众人被他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面前的餐盘,沉默了一会儿,出手把有肉的那一半切除,只留下全身残羹剩骨的一盘,推到了赵飞的面前。
“吃下去。”
赵飞不敢拒绝,在同行们同情而恐惧的目光里,取下一根鸟骨头,放在嘴里嗦着,脸上依然带着促狭的笑容。
一时间,包厢中只剩下赵飞的咀嚼声,茶楼的大厨们将乳鸽料理得很好,便是骨头也可以轻松咬动。
“好吃吗?”
待赵飞不多不少吞了一半下去,章鸿天才轻声问道。
赵飞知晓老爷子最讨厌阿谀奉承,因此在他面前不敢说假话。
“嘿嘿,没、没有多少味道。”
“哦,你也知道,别人吃过的残羹是没有味道的,但是自上个月起码头有多少船,是装着你同福粮庄的米,运往海外的七岛?又有多少船,里面放着你们这帮人的全身家当,娇妻美妾?”
章鸿天叹了口气。
“我来说这话或许有些不妥当,毕竟你们中不少人,都知道我也是七岛出身的,但是在你们大部分人还没出生的那个年代,东海沿岸,别说经商,能吃饱肚子,都算不错的了,打退了魔修却没有饭吃,饿死或者被魔修抓去炼药炼器,对一般民众而言相差的不大,都是死路一条。”
“七岛呢,风调雨顺,不说有良田万顷,起码也是顿顿有鱼有肉,可装着七岛粮食,前来东海的船,又有多少了?他们不缺你的粮啊!赵飞!但你为何还要送呢?!”
——啪!
送餐的侍女听到动静进来,恰巧撞见章鸿天正在怒吼,吓得失手将一旁的花瓶打碎在了地上,顿时立在门口左右为难。
还是茶馆的掌柜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将侍女拽了出来,嘴里慌忙解释。
“不好意思,章太爷,她是从外地的来的,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
“唉,这天冷了,城外的人要进来过冬,却发现城里头的拽着大包小包要往外逃,人都要走光了,哪里还来得规矩?”
说罢,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挥了挥手,让众人动筷。
“我以这商盟盟主的身份,最后给你们下一道命令,这剩下的粮食物资,不许再往外送,我大乘轩按着市价一并收了,除此之外,年前最后一次运往函谷关的物资,你们该出钱的该出力的统统不能少了,把这些事情办完,是走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在章鸿天的注视下,各家掌柜完成了这味如嚼蜡的一餐,纷纷起身告别,赵飞是跑得最快的一个,最后,偌大的厅里,只有两人留了下来。
一个是大钟驿站的站长林犇,另一个就是之前不小心放出屁的小子。
“章太爷,刚才我一时没控制住,实在对不起!”
“我记得你,徐家的大儿子,回去和你的老爹说清楚,若是自己不想来参加聚会,也不必为难自己的子女。”
徐家长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黯然。
“回太爷,我爹他……他在两周前,已经病逝了,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若是太爷有什么吩咐,我徐家,一定要不惜一切鼎力相助!”
章鸿天顿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