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寨和宁安寨离泾州军营驻扎地并不远, 李敏学和宁安寨守将能以一万将士扛住大夏十万兵马十天,居然等不到援兵?愕克善是故意不派援兵吧,还答应和谈,赔偿五十万两, 欺上瞒下, 是完全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他到底在想什么?”
“没人能知道。原来的愕家军纪律严明, 忠于朝廷, 愕克善继位的前几年,表现很恭顺,加上大夏十年来没选泾原路为攻袭点,朝廷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西北其他三路和河东路上面, 对泾原路变化的了解减少,倒是忽略了愕克善。”
两人本打算步行回府, 夕阳西下,闻到大酒楼里飘出来的香味还有新出的说书戏本, 赵白鱼挪不动脚步了。
“你再同我说说西北的事,还有陛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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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二人欢欢喜喜地踏进酒楼,俨然是忘记府里的老管家准备好了菜肴正翘首以盼等他们回来。
因是常客, 这酒楼东家和店小二早便认识他们, 经过时总要停下来聊两句。
“见过郡王,见过小赵大人。”酒楼东家说:“小赵大人,最近新推出两样甜品,名为荔枝膏和滴酥, 却是供不应求,但瞧着您来, 我便做主叫他们单独给您各留一份,您瞧如何?”
赵白鱼笑着回应:“多谢东家, 不胜感激。”
酒楼东家:“没的事,优惠老顾客罢了。还是老位置?”
赵白鱼:“老位置。我自个儿走着去,不劳烦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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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老位置是靠窗的小隔间,既能看到京都四渠之一的河上风光,又较为幽静,是最好的雅间之一,当然价格上会多收一点。
店小二端着烫温的酒跑下楼,遇到赵白鱼也立即打招呼:“小赵大人,您前两个月判的那桩黄骨奇案可是真有冤魂半夜来告案?”
霍惊堂揣着手乜过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哪儿传出来的冤魂告案?”
“喏,”因是常客,加上有脾气温和的赵白鱼在旁,小郡王也变得平易近人许多,这店小二便没多少畏惧之意,指着堂下说书的先生道:“编出来的本子,听说还写成了话本子,风靡京都府,奇情怪志尤其引人喜欢。”
店小二问的却是两个月前京都府衙门处理的一桩奇案,道是郊外某天一道天雷劈中城西一户员外家的祖坟,员外之子不得不重新迁坟,结果棺材盖摔出,发现里头两具尸骨,其中一具骨头通黄,双手呈推盖之势,显然是活人入棺,生生憋死。
经调查发现其中一具白骨是员外老爷的胞弟,死于非命,黄骨则是员外那传闻于十五年前携款而逃的原配妻子,原来她不是薄情寡义而是被害死在祖坟棺木里。
这女子的亲生儿子、员外之子认为必是冤案,当即告官。
赵白鱼受理此案,费了一番周折才查明真相,原来是员外当年从外地买进一批货,不料路遇山匪,货物被劫持,恰时与其弟争家主之位,如果这事传出去,他便会输给更优秀的胞弟,于是藏下货物被山匪劫掠的消息,转而请求胞弟前去接货,将其击杀于深山老林中。
之后与情投意合的表妹合伙,偷偷在原配身上涂抹一种能让皮肤通体呈黄的染料,骗原配得了黄疸病,因症状相似,原配信以为真,为了不拖累子女便将存放嫁妆的钥匙交给员外,听信员外的话悄悄搬到郊外养病,也不敢让公婆知道。
甫出郊外便被员外击杀,藏进祖坟棺材里,不料这原配只是被击晕并未死亡,发现被埋在棺材里,身边还有小叔子的尸体,绝望中活活被闷死。
死后身上的黄颜料渗透进皮肤里,将骨头染黄,实际对查案没有太大的帮助,但是尸骨通黄有别于常理,便被百姓赋予各种奇幻色彩。
先杀胞弟再除原配的员外回去便对高堂哭诉胞弟和妻子携货款私奔,当日从山匪手里逃过一劫的家仆被收买作证,因家丑不外扬,员外高堂没有报官,致使冤魂枉死十五年,这二人的冤屈方见天日。
那员外之后继承家业,娶了表妹,当然真相大白后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因当天晴空万里,骤然一道雷劈下来,好巧不巧劈中员外祖坟,接着是抬棺的绳索忽然断裂,棺材底没摔碎反而滑出棺材盖,在场众人一眼瞧见那具推棺的尸骨,冤情一目了然。
冥冥之中似有天助,处处充满巧合,实是奇情一桩。
连赵白鱼心内都颇为感叹世间有些事确实无法以常理概括,而老百姓向来对冤案奇情非常感兴趣,尤其是赵青天主审的案子,自然津津乐道。
这不,还传出冤魂半夜击鼓鸣冤的段子来了。
赵白鱼啼笑皆非:“没那回事,莫信。”
霍惊堂恐吓:“人不能做亏心事,否则真有可能夜半鬼敲门。”
店小二瑟缩着肩膀,挠挠头心想还好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霍惊堂揽着赵白鱼的肩膀朝雅间走去,总算没人出来打岔了,继续说西北的事儿。
“西北形势说复杂也复杂,说不复杂也不复杂,官场上倒没甚弯弯绕绕,主要是蕃族、西北五路兵马和夏国三者间的摩擦。五路兵马各自为政,河东离得比较远,彼此间有些小龃龉、小摩擦实属正常,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战场上的兵不少刺头,多数时候不服其他兵也是常事。”
“陕西四路军分别是崔家军,也就是咱们外祖一家,主掌熙河军,镇守熙河路。其次是鄜延军,镇守鄜延路,我带的兵。第三路是环庆路环庆军,原来属于靖王,他死后军队被收编,派郑元灵担任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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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白鱼疑惑:“陛下不怕郑国公府大权独揽?”
霍惊堂支颐说道:“郑元灵即便到了西北担任元帅也不一定能实打实掌控环庆军,别忘了副将是唐河铁骑的人,还有陛下派过去的陕西安抚使蔡仲升,府邸就在环州,有权插手环庆军调动,他原来是东宫的人,致力于使绊子痛打郑元灵,而郑元灵本来在冀州军混得好好的,贪心不足非要插手西北。现在他原来的位子没了,郑国公府在冀州军的影响力逐年减弱,到了西北,有蔡仲升和他狗咬狗。”
赵白鱼提出疑问:“中宫和东宫没了三年,蔡仲升还能保持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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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惊堂:“最近一年,倒是传出蔡仲升和郑元灵接触甚密的消息,不过没闹出大事便暂时不会动他们。何况蔡仲升的任期也快到了,届时再顺理成章换一个顶上去,他们这段时日的经营还是竹篮打水。”
行吧,他能想到的问题,元狩帝必然思虑更为周全。
赵白鱼:“说说西北蕃族和愕克善的事,说点有趣的。”
霍惊堂想了想,便挑些有趣的地方同他细细说来,还说了些风土人情以及当地政策相关,特意提了句:“大夏国君、贵族基本是党项族,共八个部落,其中拓跋氏是大夏王族。这些党项人多数是从西北的羌族迁移过去,或是其他蕃族和西夏人的混血,你也知道大夏推崇佛教,西北蕃族毕竟同源,也很信奉佛教。”
转而便说起其他,直聊到夜幕降落,星子满空,二人才回府,自然得到等了他们好几个时辰的海叔的黑脸,但他们脸皮都厚,完全能做到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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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帝的密旨还是偷偷颁布下来,令霍惊堂担任陕西制置使,即日启程去西北调查天都寨一役的真相,再派赵白鱼赴任陕西经略使,即日启程招抚边境蕃族。
制置使和经略使的职能有些相似,都是临时设置的二品军事官职,随时调派、委任并撤职,和钦差的职能有些相似,算是同一个类型的官职设置。
前者是筹划沿边军事,后者抗击大夏和招抚边境蕃族,倒也有权过问天都寨一役,也能调兵遣将,算是要人有人、要权有权,元狩帝给得挺大方,不像两江时抠抠搜搜还满腹算计。
虽不是监官但也能陪同西北,霍惊堂勉强同意安排,接过密旨便和赵白鱼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赵白鱼还挺期待,霍惊堂老跟他描述西北大漠好玩的地方,早就勾起他的好奇心,因此更不抗拒。
虽是密旨,但赵白鱼身兼京都府知府和御史中丞两职,骤然调职自然瞒不过朝廷百官的耳目,因此二人的行踪很快被知道,只是不知以何官职前往西北。
没人不识趣地跑来问,不过对于消息来源广泛的人而言,猜出赵白鱼的官职不难。
***
赵府。
赵伯雍站在谢氏紧闭的房门外说道:“五郎不可能担任三品以下的官,否则就是无缘无故的贬谪,三品左右的西北官职多少个就摆在那儿,固定的,不见更换便只能是些临时设置的官职譬如钦差、制置使、经略使。没出大事,不需立钦差,五郎无军事经验,不会立他当制置使,倒是前阵子听闻大夏二王子拓跋明珠率兵突袭泾州,被愕克善打回去,要了不少赏赐和军资粮草,但这事有些蹊跷,应该是令五郎去查这事。”
屋里头敲木鱼的声音停了。
赵伯雍:“西北算是临安郡王的地方,而且经略使有权有兵,不怕受欺负,大夏正值动荡时期,应该不会在这时期发动战争,五郎不会很危险。”
过了一会儿,屋里头的木鱼声重新敲响,谢氏始终没回应赵伯雍一句话。
谢氏怨怪丈夫,自三年前便从主院搬出,住进赵白鱼原来住了十几年的偏僻小院,在里面修了一个佛堂,从此不愿意和赵伯雍说话。
赵伯雍等了好一会儿才失落地离开。
外面等待的赵三郎见状毫不意外,比起三年前遭逢家变前后易燥易怒的不成熟,现在的他冷静沉稳失却从前的天真莽撞,倒有几分赵长风的模样。
“爹,二哥在书房等您商讨些事。还有大哥来信,道是不必调他回来。”
赵伯雍佝偻着背,三年时间让他头花全白了。
“知道了。”
言罢便走了。
这三年里,谢氏不愿见他们,赵长风自请去边疆守城,赵二郎倒是从两江调回来进了三司,赵三郎因过于拼命而屡建功绩,也升了两级,还是在禁卫军里做事。
赵家看似风光,实则内里一潭死水,四分五裂。
***
晋王府。
六皇子及冠便被赐王府、封晋王,没了东宫,倒是有不少大臣暗中投靠他,但他前头没人挡着,总疑心元狩帝会算计他,这两年低调了许多。
不过再低调也没放慢他征服那至高无上之位的步伐。
霍惊堂和赵白鱼刚出京都府便有人将他们的行踪报至晋王府,谋士分析一番后说道:“由此可见这赵大人应该是被授予经略使一职,和临安郡王一同查天都寨一役。”
霍昭汶:“你说父皇会给霍惊堂安排什么职位?”
这倒是猜不出来,不是制置使难猜,而是西北本就算是霍惊堂第二个家,不少官职任他挑选,可是眼下没有任何官职变动。
尤其赵白鱼还很有可能被封个经略使的名头,总不能两人都封个性质差不多的官职去西北查同一桩案子吧。
谋士说道:“或许是作为家属陪同赵大人去西北?”
另一个谋士说道:“临安郡王这三年寸步不离赵大人,却有这可能。”
“哪能没说?就是说完了才毫不留情地踢打我们!大人,他们打的不是我们,分明是打您的脸!他们是把愕家军的脸面都踩到脚底下□□啊!”